下午,秋雨沙沙地敲打著屋頂上的瓦片,氣溫已經降到了十度以下,這讓十月初的京城平添了幾分初冬的氣息。俗話說得好,一場秋雨一場涼,深秋之末便是冬,估計這場秋雨過后,京城便開始正式入冬了。
客廳內,茶幾上的紅泥小火爐正溫著一壺紹興黃酒,張璁和桂萼兩人對席而坐,一邊小酌,一邊閑聊,悠然自得。
德妃日前誕下一名小公主,皇上宣布歇朝三日以示慶祝,所以這兩天都不用上朝,下班后,張璁便約上桂萼到家中小酌閑聊。
張璁和桂萼可謂是鐵桿盟友了,二人相識于南京的“冷板凳”,皆因上書“議禮”而受到嘉靖的賞識,此后齊上齊落,兩度被貶謫,又兩度被起復,所以說,張桂二人的關系很鐵,說是同一根繩上的螞蚱也不為過,利益高度一致。
“恭喜秉用兄榮升大理寺少卿,下官敬你一杯。”桂萼舉起酒杯道。
張璁臉上閃過一絲喜氣,微笑著與桂萼舉杯對飲,狀態頗有些得意。
話說張璁是今年三月份才被嘉靖下旨調回京擔任吏部文選司郎中的,秩正五品,結果上月又被調任為大理寺少卿,秩正四品,半年間升了兩個品秩,妥妥的火箭干部,這就是得皇上寵信的好處。
當然,除了皇上的寵信之外,張璁自己也是有所表現的,他推薦俞大猷收復安南有功,嘉靖便也有了借口給他升官,正好,張璁當初被貶之前擔任的職務是大理寺少卿,于是嘉靖就讓他官復原職了。
且說張桂二人對飲了一杯后,桂萼略帶羨慕地道:“秉用兄還真是慧眼識人啊,俞大猷此子確是一員不可多得的虎將,到了關西接替徐晉后,首戰便取得大捷,陣斬吐魯番大將牙蘭,秉用兄舉薦之功是少了了,說不定皇上一高興,秉用兄便又要高升嘍,可喜可賀!”
“呵呵,子實兄言過了,為國舉賢乃我輩分內之事,安敢居功。”張璁捋須笑道,心情卻是相當愜意。
原來,前天嘉靖和徐晉的前腳剛進京城,俞大猷的捷報后腳便送到了,瓜州城水淹吐魯番三軍,殺敵兩萬有余,還擊斃了吐魯番大將牙蘭,真是一場非常漂亮的大捷,而且吐魯番的主力被重創,幾乎全軍覆沒了,如無意外,俞大猷掃平吐魯番只是時間問題,弄不好過年前便會有佳音傳回京城。
一旦俞大猷掃平了吐魯番,為大明開疆拓土,那作為推薦人的張璁自然也有舉薦之功,在官職上更進一步也是必然的。
桂萼提起溫著的酒壺給張璁斟了一本酒,恭維道:“是秉用兄過謙了,來,這一杯預祝秉用兄平步青云,入閣拜相。”
張璁欣然舉杯一飲而盡,然后若有深意地瞥了桂萼一眼道:“皇上將要立靖國公之義妹賀氏為妃,本官欲薦子實兄為承冊副使,子實兄意下如何?”
桂萼聞言大喜道:“那敢情好,謝秉用兄提攜!”
張璁擺手道:“慢來,本官只是向皇上舉薦,皇上用不用你還未可知,所以子實兄倒不必先言謝。”
桂萼欣喜地道:“不管此事能不能成,萼都感激不盡。”
張璁淡笑道:“子實兄客氣了,你我之間何須見外呢,來,再飲一杯。”說完便提起酒壺給杯滿上。
所謂的承冊官,亦即是負責皇帝冊立皇后妃嬪事務的官員,共有正使和副使兩人,如果是冊立皇后,正副使都得是大學士和尚書級別的,立妃嘛,規格就要低一些,但正使還是要侍郎(副部)級別,桂萼如今只是六品的刑部主事,自然沒資格當承冊正使,所以張璁即便想抬舉桂萼,也只能推薦他去當承冊副使,還不敢打包票,畢竟桂萼的品秩太低了些,愛面子的嘉靖有可能會不同意。
不過不管怎么說,這都是一個往上爬的機會,因為按照慣例,冊立典禮成功舉辦后,承制官都會有一定的封賞,所以桂萼對張璁連連稱謝。
三杯紹興黃酒下肚后,只覺渾身上下都暖洋洋的,張璁放下酒杯,中指輕敲著茶幾,看著窗外飄灑的秋雨悠然道:“俞志輔(俞大猷表字)果然沒令本官失望啊,很好!”
桂萼捋著頜著的短須嘿笑道:“靖國公終于后繼有人了,他也可以安心地當個安樂國公爺嘍。”
張璁的嘴角泛起一絲淡笑,他之所以推薦俞大猷,目的就是要削弱徐晉在軍中與日俱增的影響力,直到如今,這個計劃無疑是成功的,俞大猷干得比他想象中還要好,倘若俞大猷這次成功掃平了吐魯番,那他將會是明軍中一座新崛起的山頭,一座可與徐晉比肩的山頭。
正所謂一山不能藏二虎,即便俞大猷曾經得到過徐晉的提拔,但時間一長,隨著根基不斷深厚,俞大猷肯定不會再甘心屈于徐晉之下,如此一來,俞大猷便會成為制衡徐晉的一股力量。
桂萼瞥了一眼神態悠然的張璁,上身稍稍前趨,壓低聲音道:“據仇鸞信上所講,俞大猷剛到瓜州時遭便到了冷遇,還跟徐晉的嫡系,大同總兵余林生起了沖突,后來徐晉回京前便把余林生,還有神機營都調走了,嘿,看樣子徐晉和俞大猷之間已經產生了嫌隙,把精銳都調走了,分明是在給俞大猷使絆子啊。幸好俞大猷此子的確有本事,不僅在關西立穩了腳跟,還打了個大勝仗。徐晉心胸狹窄,公報私仇,咱們何不趁此機會上書參他一本?再加上有仇鸞作證,必然一擊即中。”
張璁面色一沉道:“萬萬不可,弄不好還會引燒燒身。”
桂萼愕了一下,連忙問:“此話怎么講?”
張璁冷道:“理由有三。其一,徐晉剛立下如此天大的功勞,威望如日中天,皇上正要重賞他,這個時候彈劾徐晉,絕無成功的可能,更何況皇上馬上就要納徐晉的義妹為妃了,這時候彈劾徐晉,就是給皇上難堪。
其二,徐晉既然敢調走神機營和大同軍,必然是經過俞大猷同意的,估計也請示過皇上,彈劾了也沒用。
其三,皇上知道咱們與徐晉不和,若咱們這個時候找人彈劾徐晉,皇上必然一猜便知,到時恐怕參不倒徐晉,倒霉反而是咱們。”
桂萼聞言不由后背陣陣發涼,皇上是重感情不假,但跟徐晉相比,自己和張璁兩人加起來,恐怕也不及徐晉在皇上心目中的分量重,陸炳就是最好的證明。
“秉用兄,確是萼考慮不周,彈劾之事作罷!”桂萼凜然地拱了拱手道。
張璁沉聲道:“以皇上對徐晉的寵信,只要不是竊國謀反之罪,都不可能板倒他,所以不要再做那些無用功,只不過是徒勞罷了!”
桂萼目光一閃道:“那秉用兄的意思是?”
張璁淡道:“盡量不要去招惹徐晉,井水不犯河水,靜待機會。”
桂萼心中不由嘀咕了,這不就是裝孫子嘛,以后徐晉在朝一日,大家都得被他壓著,沒勁啊!
張璁顯然看出了桂萼的心思,淡笑道:“子實兄不必擔心,如今俞大猷接了徐晉的班,徐晉在軍中的影響力只會越來越小,沒有了兵權,徐晉地位再高也只是個富貴閑人罷了,并不足為慮!”
桂萼皺眉道:“皇上若封了徐晉實職呢?”
“徐晉位列國公,我朝未有國公擔任文官實職的先例。”張璁淡定道:“而且……”
張璁說著頓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嫉忌,續道:“而且朝中已有風聲傳出,皇上打算加封徐晉為郡王,以表彰他今年所立下的大功。”
“什么!”桂萼駭然失聲,差點把茶杯都打碎了,急急地問:“消息屬實?”
“以皇上的性子,估計八九不離十了!”張璁淡道。
桂萼胡子一陣亂顫,怒道:“荒謬,我朝立國一百五十載,異姓封王者未之有也,皇上這是胡鬧,百官必不會同意……秉用兄,你……!”
桂萼正義憤填膺,忽見張璁神色古怪地看著自己,不由愣了一下,吃吃地道:“秉用兄,莫非你支持?”
張璁捋須一笑道:“支持,當然支持了,此舉既可讓徐晉回家當個富貴閑人,又順從了皇上的意思?何樂而不為呢?”
桂萼目光一閃,陷入了沉思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