滋……
通紅的烙鐵印在胸膛上,登時青煙直冒,皮下脂肪都化成了油滲出來,空氣中彌漫著嗆鼻的焦糊味兒,歐陽德慘叫一聲又暈死過去,這已經不知是他第幾次暈倒了,總之,此刻的歐陽德渾身上下幾乎找不到一塊完好的皮肉,十根手指頭都被竹簽子扎爛了,指甲都變成了黑色,簡直慘不忍睹。
“歐陽德這個酸子的骨頭倒是挺硬的,用冷水潑醒他,繼續用刑,咱家就不信他是鐵打的。”畢春有點氣急敗壞地吩咐道。
立即便有番子提來了冷水兜頭淋下,昏迷的歐陽德倒是被淋醒了,但是已氣若游絲,腦袋和雙手軟綿綿地垂下,奄奄一息。
“督公,若再用刑的話,這酸子恐怕得嗝屁了。”負責用刑的番子翻了翻歐陽德的眼皮,發現后者瞳孔渙散,便如實稟報道。
畢春又氣又恨,他今日在皇宮中吃了徐晉的虧,偏偏又不敢向皇上告狀,差點沒憋屈死,回來后便狠狠地拷問歐陽德,只是后者實在骨頭硬,愣是不肯供出同黨或幕后主使人。
“把他放下來,灌點糖水,就這樣死掉太便宜他了。”畢春悻悻地吩咐道。
番子們便把歐陽德從刑具架上放了下來,又灌他喝了半碗糖水,片刻之后,歐陽德果然慢慢緩了過來,呼吸也平穩了些。
畢春行過去,居高臨下地俯視著歐陽德,獰聲道:“西廠有一百零八種酷刑,才使了一小部份你就受不了了,識相的話便把所有共謀者供出來,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呸,閹賊,你不得老死!”歐陽德虛弱地呸了一口,眼情中滿是不屑。
畢春騰的一下便怒火中燒,踩住歐陽德的左手便使勁碾了幾下,后者痛得再次暈死過去,不過馬上又被冷水潑醒。
畢春彎下腰去,面容扭曲地狠聲道:“歐陽德,你意圖謀反,有反詩一首為證,抵賴不了,咱家勸你還是爽快點供出同謀和幕后主使者,爭取戴罪立功,若仍舊冥頑不化,咱家便稟明皇上,誅你三族,到時你一家老少都得——死!”
歐陽德忽然笑了,吐出一口血沫道:“好,我招供,快拿文房四寶來。”
畢春愕了一下,眼中閃過一絲狐疑之色,一秒鐘前還打死都不肯招,現在竟然突然愿意招供,還要自己動手寫,這轉變也太快了吧,讓他有點接受不了。
“當真?咱家雖然識字不多,但休想在咱家面前耍花樣。”畢春警告道。
歐陽德不屑罵道:“該死的閹賊,入你八輩子祖宗,還要不要老子的口供了?不要拉倒,老子還不想寫呢。”
畢春差點連鼻子都氣歪了,不過仍然沉著臉吩咐手下取來了筆墨紙硯。
“扶我起來!”歐陽德淡道,兩明番子正欲上前扶,歐陽德卻一指畢春道:“讓你扶。”
畢春登時跳腳,尖聲道:“好大狗膽,竟敢讓咱家扶你?”
“那你還要不要口供了?”歐陽德冷笑道。
畢春暗恨,猶豫了一下還是親自上前把歐陽德扶起來,嘴上卻陰惻惻地道:“若是敢消遣咱家,咱家定將你剝皮、拆骨、抽腸、點天燈。”
歐陽德輕蔑地冷哼一聲不接話,畢春把他扶到案后坐下,一名番子麻利地鋪上一張白紙。
畢春寒聲道:“筆墨紙張都準備好了,寫吧,把所有同謀都統統供出來,不許有半點遺留,還有,把你那首反詩也寫上。”
歐陽德實在太虛弱了,坐在椅子上搖搖欲墜,深呼吸了幾口才勉強坐穩,伸出血淋淋的右手拿起毛筆醮上墨水,緩緩地書寫起來。
畢春立即瞪大眼睛死死地盯著,他的文膽蔣秀才也湊近來觀看。
只見歐陽德顫顫巍巍地寫下一個“天”字,或許是寫順了,接著又刷刷地又寫了三個大字“誅地滅”,合起來就是“天誅地滅”
畢春的面色頓時沉了下來,喝道:“咱家要的是口供,瞧你寫的什么玩意!”
歐陽德沒有理會,繼續又加了四個字“權閹畢春”,合起就是“天誅地滅,權閹畢春”。
畢春氣得幾乎頭頂冒煙,戳著歐陽德的鼻子罵道:“好你個野牛入的酸子,不知死活……哎喲!”
畢春還沒罵完,歐陽德已經一甩毛筆,筆尖上的墨汁登時甩了畢春一嘴臉,估計還進了眼睛,后者慘叫一聲,捂住臉使勁使揉,當場變成了黑臉太監。
“督公!”一眾番子紛紛圍上去,手忙腳亂地取來清水給畢春洗臉洗眼。
歐陽德看著哈哈大笑:“閹賊天誅地滅,不得好死!”
“王八蛋,反了反了,給咱家把他綁起來剝皮抽腸。”畢春跳腳尖叫。
那些番子立即兇神惡煞地撲上來,試圖把歐陽德重新綁上刑架,結果后者已經抓起了那塊墨硯狠狠地拍在自己的太陽穴上,嘭的一下,當場鮮血直流,與墨汁混在一塊淌下,殷紅的血變成了黑紅的血。
撲通……
歐陽德的身體順著椅背緩緩地滑下,最后頭下腳上地歪倒在地,畢春不由傻了眼,番子們沖上前探了探歐陽德的鼻息,發現已經沒氣了,吃吃地稟報道:“督……督公,死……死了!”
“呸!”畢春恨得直跺腳,獰聲罵道:“該死的賤種,以為死了就能一了百了,來人,去把歐陽德的兩個兒子抓來,咱家倒要看看這兩個小兔崽子是否有他們父親的一半骨氣。”
臘月二十八日下午,徐晉從兵部尚伍文定府中出來時已經傍晚了,天色陰沉沉的,起風了,看樣子又要下雪了,撲面而來的冷風中還夾雜著鞭炮燃燒后的硫磺味兒。
徐晉緊了緊大麾,彎腰登上了馬車,二牛輕車熟路地揮動馬鞭,趕著馬輛駛離。就在不久前,徐晉和伍文定談了近個時辰,氣氛雖然不是很和諧,但最后還是成功說報伍文定繼續留下來執掌兵部。
伍文定雖然跟王守仁相熟,但性格跟老王迥然不同,此人過于剛直,對徐晉明哲保身的做法自然十分不滿,當場訓斥了徐晉一頓,不過徐晉也沒跟他爭辯,只是分析陳述個中的厲害關系,勸說伍文定不要因一時意氣而摞挑子不干,這樣只會把朝堂拱手讓給張黨。
最后伍文定顯然也聽進去了,同意繼續留任執掌兵部,但也要求徐晉不能再當“縮頭烏頭”,必須站出來壓制張黨和太監勢力,徐晉經徐階那晚提醒后,本已經打算爭了,自然爽快地答應了伍文定。
兩人達成了口頭協議后,氣氛倒是緩和下來,伍文定問及王守仁去世的情況時,還掬了一把眼淚,想當年在江西鎮壓寧王之亂時,伍文定可是王守仁麾下的得力干將,兩人之間的關系亦師亦友。
且說徐晉在馬車中閉目養神了大約兩炷香的時間,馬車便回到小時坊徐府了,剛進門,門房徐壽便稟報道:“王爺,錦衣衛的韓同知來了,此刻正在客廳中等候。”
徐晉點了點頭問:“他來了多久了?”
“有半個時辰了!”徐壽答道。
徐晉脫下大麾交給趙大頭,舉步便進了前院客廳,果然見到錦衣衛指揮同知韓大捷正百無聊賴地坐在那摳手指甲。
“老韓來了!”徐晉朗聲笑道。
韓大捷嚇了一跳,急忙跳起來行禮道:“韓大捷拜見北靖王爺。”
徐晉笑道:“不必多禮,坐吧,有點事耽擱了,倒是讓你久等了。”
韓大捷連忙道:“屬下也沒等多久,才來了一會。”
徐晉笑了笑,命人重新上了茶水,這才正色道:“老韓,本王讓你打探的事情可清楚了。”
韓大捷跟徐晉可謂是老熟人了,謝小婉甚至對韓大捷有過救命之恩,想當年陸炳為了殺人滅口,把韓大捷一家都殺了,韓大捷身受重負逃進了徐府,被謝小婉救下才撿回了一命。
韓大捷立即道:“都打探清楚了,只是王爺想救從西廠救出歐陽德,只怕是不可能了。”
徐晉皺了皺劍眉道:“為何?”
韓大捷壓低聲音道:“因為歐陽德已經死了!”
徐晉面色微變,沉聲問:“幾時死的?怎么死的?”
韓大捷面露敬佩之色道:“據屬下安插在西廠的眼線所講,畢春昨日從宮里回來就死命地拷問歐陽德,只是這個歐陽德骨頭硬得很,即便被折磨得死去活來也不肯招供,最后還借機嘲弄了畢春一頓才自殺。”
韓大捷把眼線打聽來的情況向徐晉說明了一遍,徐晉聽完后亦不禁心生敬佩,這個歐陽德是條漢子,真義士也。
韓大捷卻嘆了口氣道:“歐陽德雖然不怕死,但是他的妻兒怕是沒有這種硬骨頭啊。”
“畢春還抓了歐陽德的妻兒?”
“何止妻兒,連父母叔伯都全抓了,西廠做事比咱們錦衣衛還要狠絕得多!”韓大捷道。
徐晉劍眉挑了挑,歐陽德寧愿自殺也不把同伴供出來,這種人有情有義,的確值得敬佩,看來這事自己得管,無論如何也得保住他的家人,亦算替兩位大舅子還人家一個人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