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師已經上了年紀,男女之防也就無謂了,靜微將手指攤開放在大師的掌心。
憾生每個季度都會按時送來苗醫調配好的苗藥,靜微右手上的疤痕已然消弭無蹤,除卻昔日錯位的骨節稍稍讓那個指節顯得有些粗大之外,幾乎看不出這只手曾受過那樣的重創,而更讓人咂舌的卻是,靜微的食指和中指,原本光禿禿的指尖,已然長出了淺粉色的指甲……
“慧慈大師,多謝您提點,我這就安排他們動身……”
靜微喜極而泣,如今社會發展如此迅猛,醫學領域更是日新月異,這次宓兒重傷,帝都最頂尖的外科專家醫師都束手無策,已經相當于判了死刑。
卻沒想到,還有這樣的轉機。
靜微離開寺廟立刻就給陳景然打了電話,專機還在西北,未回帝都,就干脆啟程奔赴滇南。
結束了與陳景然的通話,靜微又打給了憾生。
小小少年稚嫩肩膀上扛了重擔,連聲音都褪去了幾分的青澀,變的沉穩起來。
靜微將宓兒的事情托付給憾生之后,忽然輕輕問了一句:“玄凌他葬在何處?”
憾生原本正站在二層的露臺上,他耳側是滇南的鳥語聲,聲聲不斷。
滇南四季如春,繁華似錦,可在少主走后,憾生卻覺得這每一個春日都透著徹骨的寒。
少主的喪事辦的很簡單,甚至,除了他和幾個玄凌的心腹之人,滇南無人知曉玄凌已死。
憾生握著手機,遠遠的望向這宅子的東南角落里,那里有一處池塘,引的活水,十分清澈,終年不斷。
少主生前最喜歡去那里,常常一坐就是大半日。
后來少主,也是在那池塘邊離世的。
憾生想,少主喜歡這里,又留下遺言不肯大葬,那不如就將少主葬在池塘邊,有終年的鳥語和綠草繁花陪著他,也不孤寂,而他,只要想起少主了,就能去墓前坐一會兒,靜靜心,也算是是兩全其美。
憾生有些不舍的收回目光,低頭笑了笑:“您都知道了啊。”
少主還以為,這秘密能守一輩子呢,可她卻這么快就知道了。
憾生不知道該歡喜還是該難過。
如果她能知道的更早一點,如果在少主離開人世的時候,她就知道了,她能來送少主最后一程……
那么少主走的時候,會不會高興一點?
可現在,說什么如果都已經晚了。
“憾生,他走的時候……什么樣啊。”
“很安靜,我找到少主的時候,他就像是睡著了一樣,坐在池塘邊,動也不動。”
“池塘?”
“是啊,宅子里那個小小的池塘,是少主最喜歡去的地方。”
靜微站在高聳的山門下,料峭的臺階上,山風吹來,落日和遠山,是殘紅如血的一片,衰草和枯樹,在那冷風中瑟瑟的顫著,有歸巢的鴉雀在哀哀的鳴叫,冬日來了,帝都今年,遲遲不曾落雪,卻冷的入骨。
靜微盯著那一輪紅日,看著那紅日墜入地平線之下,再也看不到了。
有些人,真的是,一旦分別,就一輩子都見不到了……
可她沒有哭,她甚至揚起臉,用盡全力,很燦爛的笑了笑。
玄凌啊,慧慈大師說,你已入了輪回,我不知你現在投生何處,但不管你在哪里,這一生,都要平安順遂啊,不要再遇上讓你疼讓你難過的女人了,你要遇上一個你很愛,也很愛很愛你的女孩兒,你們一定要,圓圓滿滿的過完這一輩子……
“憾生,等到明年春日,我去看他。”
“少主泉下有知,定會高興。”
“憾生,你是個好孩子,玄凌的眼光極好,滇南在你手里,我們都放心,將來啊,希望你和崢兒也能成為好兄弟。”
憾生輕輕應了一聲:“少主臨去前,叮囑我守好滇南,我定會做到。”
“憾生,我知道的,你不會辜負他的期許。”
靜微輕嘆一聲,一步一步往階下走去,遠遠的暮色里,她看到了厲慎珩的車子駛近山腳,他從車上下來,立時就抬頭往山門處張望。
他看到了她,疾步往山上行來,靜微覺得她的視線到底還是一點一點的模糊了。
“憾生,再見了。”
她將手機從耳邊放下來,她望著他的丈夫快步的向她走來。
何其有幸,上輩子的阮靜微慘死在二十二歲的芳華,孩子也跟著凄慘喪命,深愛之人英年早逝,俱不得善終。
可這輩子的虞靜微,有至親家人的愛護,有摯愛丈夫陪在身畔,兒女雙全,事事圓滿。
但這一切,都是玄凌的成全。
她想,等將來啊,她的孩子們都長大了,她會帶著無雙啊,厲崢啊,一起去滇南,去看玄凌。
“微微……”
厲慎珩長腿闊步,不過幾分鐘,就行到山上,到了妻子身畔。
“慢一點,我又不會飛了……一頭的汗。”
靜微拿了手帕出來,輕輕的給厲慎珩擦去額上的汗。
厲慎珩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細細望著她眼中濕潤的紅色:“你哭了?是擔心宓兒么?慧慈大師這邊怎么說……”
靜微輕輕搖了搖頭:“沒事兒了,慧慈大師說,讓宓兒去滇南試一試,說她壽數并未盡,還有希望。”
厲慎珩不由長出一口氣:“這就好,這幾天我擔心的不行,你不知道沉寒那邊……”
厲慎珩搖搖頭,聲音中都是唏噓:“我最能理解他的感受,就如那時候,我以為你也出事了一樣……微微,你知不知道直到今日,我心中還在后怕不已,我不敢想象,如果真的失去你……我會不會也像江沉寒這樣失控失態,半瘋半傻。”
靜微抬起手,輕輕擁住了他。
“人人都以為我年少居于高位,這一生已得圓滿,再無遺憾,但誰又知道,其實我最懷念,卻是昔日在江城和你度過的那些時光,何等的無憂無慮……”
手握權柄的年輕總統先生,在外也是殺伐決斷運籌帷幄的大人物,可在自己心愛女人面前,卻還是剖析了自己最脆弱柔軟的一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