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粉彩瓷窯,榮沫漪也沒有去理會打濕的桌子,而是雙手放在膝蓋上,握著手絹的手不由自主的收緊,手絹都變了形,顯示著她內心的掙扎。
夜搖光甚至在她的眼中看到了一絲濃烈的恨意。
“我父親他……”榮沫淋深吸一口氣才道,“十年前的確性情大變……”
榮沫漪今年十六歲,待嫁的年華,但十年前六歲的她記憶依然清晰。因為她的父親一夕之間如同變了一個人,曾經將她和哥哥寵入骨髓的父親,突然對他們冷淡了起來。
母親那時候剛剛懷上了她的弟弟,但是父親不但再不多看母親一眼,還娶了另一個女人。是娶,而非納妾,那是三房正經的二夫人。母親沒有去尋求祖父做主,無論哥哥如何不能理解,母親都什么也沒有對他們多言。
后來母親生下了弟弟,就落了病根,再后來哥哥慘死在馬蹄之下,母親聽聞之后當場吐血暈厥,之后就少有清醒的時候,沒有幾個月也跟著哥哥而去。
從此他們三房就只有一個夫人,父親帶著那個女人去外放,她已經漸漸懂事,死也不愿意跟著他們一道去,似乎她父親也沒有多想把他們兩姐弟帶在身側,仿佛他們兩姐弟不存在。
“我已經十年不曾和他好好說過話,每年他回來,我幾乎都稱病避而不見,至于他現在變成什么模樣,我都有些記不清楚。”哪怕是大飯,她都是不看他一眼的。
“十年前?”夜搖光對這個時間有些不滿,蚌精來到人世都已經十四年。而且從榮沫淋口中榮三爺還是個典型的喜新厭舊渣男一枚,這哪里像個靈修?
倒不是靈修就得從一而終,而是靈修壓根不能貪戀紅塵,男女情愛。
好吧,也許這個后來的夫人就是它的真愛,是他留戀世俗的原因。
“你那日,又是為何要服毒自盡,來嫁禍旁人?”夜搖光慎重考慮之后,還是問出了口。
對于夜搖光問這個,榮沫淋還是怔了怔才唇角一揚,那抹笑容清冷:“三太太,有一對和我一樣大的兒女,因著比我早出生幾個月,成了三房嫡長女。”
夜搖光不可思議,這真是大宅門才有的奇葩事兒,也就是說三老爺在迎娶現在這位太太之前,就和人家在外面有了一對兒女,如果按照這個推算,這雙兒女應該是在十六年前,那就是榮三爺性情大變之前,夜搖光一下子就糊涂了。
不過對榮沫淋還是報以同情,好端端的嫡長女一下子變成了喪母嫡次女……
并沒有看到夜搖光眼中的憐惜,她的目光有些凝滯:“曾經和我指腹為婚的未婚夫婿,因著當初兩家定親時,定的是嫡長女……”
所以,老公就這么沒有了?
也難怪榮沫淋會那樣的恨。
凄涼一笑,榮沫淋才目光漸冷:“我查到我大哥并非死于意外,我不信榮家這么多人一個人都沒有懷疑,可是他們就是不聞不問,我就想用我的死來提醒他們,我們也是有尊嚴,不容踐踏!”
原本是來打探榮三爺的為人,但是夜搖光卻沒有想到聽到這樣烏煙瘴氣的內宅爭斗。
“淋姐兒,最好的報復,從來不是用別人的錯誤來懲罰傷害自己。”夜搖光輕嘆一口氣,“你如果都不再了,你的弟弟他才十歲,他要如何在這偌大的宅子里求存?”
熱淚不期然的就滾落下來,榮沫淋用帕子擦了擦:“讓夫人見笑了,我之前是一時沖昏了頭,我以后不會了,我要好生護著自己,我且看著,瞪大眼睛看著他們能夠張狂到何時!”
夜搖光有何榮沫淋說了幾句話,就起身離開。
她剛剛到了榮尋的院子,就看到冥曦和桑·姬朽從屋子里走出來,隔得遠遠的距離,冥曦對夜搖光點了點頭。
夜搖光松了一口氣。
宣桐和榮朔南也是喜不自禁,對冥曦再三感激,再三挽留,可依然沒有留住冥曦。
親自去看了榮尋,看著宣桐小心翼翼的給他傷藥,夜搖光也沒有顧及他們的挽留,和溫亭湛一道離開,坐在馬車上,夜搖光將榮沫淋的話全部告訴了溫亭湛:“我現在一頭霧水。”
溫亭湛的指尖在案桌上動了動,才道:“我已經派人去查榮三爺,按照岳姑娘所言,榮三爺重傷的那一日,應該就是蚌精下咒那一日,因而它才沒有發現岳姑娘,之后稱病不出,應當是在調養,而后將血咒轉嫁到了榮尋的身上。”
“都怪我,應該立刻施術追蹤。”夜搖光這會兒有些自責,她從來沒有想到詛咒還能夠轉嫁,她當時實在是疲勞,就想著歇息兩日,隨著孩子越大,似乎每日吸納她的修為也越多。想著詛咒是掙脫不了,就算是要破除,也會驚動她手中的珍珠,便一時大意。
“你對這些秘術也不熟悉,況且你也是為著孩子著想。”溫亭湛倒沒有覺得有什么問題,柔聲安慰了妻子之后,就轉移話題,“至于七姑娘所言,應該沒有虛言。”
“正是因此,我才覺得矛盾。”夜搖光皺眉。
“并不。”溫亭湛搖了搖頭,“搖搖你看,那位六姑娘既然只比七姑娘大了幾個月,就證明榮三爺在外面有人已經非一朝一夕,他為何要在七姑娘六歲,夫人正待產之際將他們母子接回來,而不是很早以前就接了回來?”
經溫亭湛這樣一點撥,夜搖光似乎摸到了一點信息。
“搖搖別忘了,他是十年前接了這母子三人回來之后才性情大變。”溫亭湛進一步點撥。
“你的意思是,這些事兒都是真正的榮三爺干的,而真正的榮三爺其實并沒有多看重這個外室。這個后來的榮三爺知道之后,故意將之接回來掩人耳目,因為有這一段家史,即便是有人當真懷疑他,懷疑榮家這一查,只怕也要把他排除在外。”夜搖光恍然道,畢竟這實在是不像靈修干的事兒。
如果是這樣解釋,倒是能夠體現出榮三爺的幾分城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