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是汪帥的女兒……明月夜?”溫亭羽差點兒立時瘋掉,這信息量實在有點兒大。
他的臉頰微微泛紅:“還真不太習慣,你是將軍府的千金小姐。若兄長有冒犯之處,還請月夜妹妹擔待。”
明月夜已經取下人皮面具,她忽閃忽閃眼眸,調侃著:“兄長,和你結拜的就是十七,軍醫十七。你看我,從頭到腳,哪有將府千金的半點兒風范呢?亭羽哥哥又何必笑話十七?”
“亭羽,我想拜托你一件事。”汪忠嗣沉吟片刻,鄭重道:“你能即刻護送月夜回承都嗎。我也會給溫老爺子修書一封,希望明月夜暫住承都,但請光熙商會多多照拂。待我破城之后回長安,面稟圣上商議退婚之事,一切妥當,我再親自去承都接月夜回家。”
“好啊,那我趕緊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可出發。十七在光熙商會,您就放心吧,一切有我。”溫亭羽興高采烈,情不自禁拉住明月夜的手。
“好什么好?你問過我愿意嗎?”明月夜情急之下,大力甩開溫亭羽,又狠狠瞪他一眼,厲聲道:“十七現在是暗軍軍醫。軍醫營還有好多事情,等著我回去處理呢?汪帥箭毒已除,傷無大礙,十七也該歸營了。”
“你還要回暗軍軍營?”汪忠嗣的怒氣一下被撩撥起來,他緊緊蹙眉,震怒道:“一個女兒家,做什么軍醫?既然你已決心和哥舒寒退婚,那以后更無需相見,以免對你清譽有損。剩下的事,一切聽爹安排。你和暗軍,不許再有任何牽扯。就這樣定了,無需再議。亭羽你即刻準備,天亮動身。”
“我還以為,你認錯了?果然,是我太天真了……”明月夜退后了一步,自嘲的冷笑著,搖搖頭:“原來,汪帥又一次自作主張,安排好了我的新去處。好,很好……”
“汪帥,十七她確實還在治療雪狼王。而且暗軍軍醫營上上下下,都非常器重她,那邊很多事情自然也離不開她。如今軍醫十七,簡直就是響當當的傳奇了。”溫亭羽的神情極為認真,基本忽略了汪忠嗣陰沉有加的神情。
“而且,現在城中瘟疫肆虐,鐵魂軍的程忠生束手無策,或許十七能有良策呢?”他補充道:“如果十七喜歡,留下來也未嘗不可吧?”
反正只要十七喜歡干的事,絕對沒有錯,他就舉雙手贊成。
“什么十七,十七,她不是哥舒寒的軍醫,她是我汪忠嗣的女兒……明月夜。”汪忠嗣愈加震怒,他不客氣地打斷溫亭羽,劍眉緊蹙。
“汪帥,在土庫堡,我就是軍醫十七。我也是一個誠而守信之人。”明月夜蹙眉,執拗道:“我答應過他,會完全治好阿九的傷。至于瘟疫,你們不必擔心,那是暗軍在上流水源投下咕咕草粉末所致。不過為了動搖突波守城軍心,并不用特別的治療,只要停藥幾日,癥狀自會緩解,只要不食用胡椒,就絕無大礙。”
汪忠嗣聞言怒極反笑,他的臉色從蒼白開始微微泛青:“原來,這傳言中的鬼疫,也出自大名鼎鼎的軍醫十七之手?”
明月夜聽出他言語中的奚落,星眸微寒,不客氣道:“不但如此,暗軍還采用亭羽哥哥的妙計。我們找來了古番琴師若干,午夜時分就會在城腳下吹奏羌笛,這就是前幾日古番奴隸嘩變的直接原因。兄長的攻心之術,汪帥不屑一顧,但的確管用。”
溫亭羽開心地望向明月夜,但尚未說話之時,迎面就劈來汪忠嗣寒冷掃視,他只得吞了吞口水,偷偷低下了頭,不敢再多言。
“還有,暗軍在城內的細作,已經安排了被招安的貴族,向紫戎大王敬獻了有毒的蜜瓜。他的夫人癥狀初現,我們可以此談判……”
“夠了!”汪忠嗣狠狠拍了下桌幾,怒急之下竟用了受傷的手臂,眼見已包扎好的傷口再次爆裂出血。
“當心,你的傷口……”明月夜焦灼,她本能地抓住他傷臂,卻被他大力揮開。她一個趔趄就摔倒在地上。
溫亭羽驚叫一聲,趕忙去扶,嘴里不忘心急叨念著:“汪帥息怒,莫要傷了十七……月夜妹妹。”
明月夜推開他,她自己緩緩站起來,鎮定地撣撣衣服上的塵土,神情倒也豁然開朗了。
“汪帥,您又何必如此雷霆震怒?流千樹,快給汪帥講講,你聽到那個黑衣人,與柳辰青如何謀算鐵魂軍,又如何為汪帥設下圈套?”她長眉微蹙,不冷不熱道。
剛剛蹲在一邊看熱鬧,已經看傻的流千樹愣了愣,囁嚅道:“我,我也是剛好聽到的。不算偷聽啊,鐵魂軍卻有內鬼。”
“這里面還有你?流千樹,你可是我汪家護族靈獸,難道也要幫助外人來詆毀我汪氏鐵魂軍?”汪忠嗣陰沉盯住流千樹,后者不由心虛,眼神閃躲,甚至手足無措。
“莫非內鬼一事,本就暗軍哥舒寒的伎倆?投毒、傳謠這些下作的手段用盡,現在就來離間你與我的父女之情,動搖鐵魂軍軍心。哥舒寒為了得破城頭籌,簡直卑鄙無恥,毫無節操!”汪忠嗣越說越氣,額上青筋泛現,可見怒極。
“柳氏算計你早為事實,而柳貴妃為何如此明目張膽,或許也得了什么人的默許吧?你如此篤信他,他卻要削你兵權,害你性命,陷鐵魂軍于危難之中。我并沒有騙你,哥舒寒也沒有。甚至,他還愿意幫你。”明月夜盯著汪忠嗣,一字一頓道:“汪帥為何剛愎自用,不辨是非呢?”
“那日,你也在場,如果我破城,婚約即解。若他破城,婚約立現。月夜,我急于破城,難道不為了你?你在暗軍不過兩個月,怎么變得如此執拗,你被那半妖灌了迷魂藥不成?”汪忠嗣鳳目猩紅,不覺苦笑:“也罷,我只問你,你和亭羽,走還是不走?”
他聲音暗啞,疲憊至極:“我說過,那件事等我破城歸來定會給你交代。你不信我?卻愿信一個剛愎自用的無恥妖孽。”
“汪帥,就是這個無恥妖孽,不顧自己安危,一而再再而三,救了你的女兒。那時,您正忙著領著您的鐵魂軍,去奪取奇世之功。那日,哥舒寒知道您因為收留了大量災民,糧草不濟,他也給您送了糧。但傲慢如您,斷然拒絕。還有,溫亭羽為您獻良策破城,您不愿相信,因為他不過一個初出茅廬的青澀小子,所以您婉拒。自然,您更看不上,像十七這般江湖術士。我的父親啊,剛愎自用的是您,而不是……暗軍的哥舒寒。”
明月夜擲地有聲,但話音未落,她結結實實挨了汪忠嗣一記耳光。聲音脆響,掌印赫然,讓她再次跌倒在地上,她口中微咸,不覺唇角已微微淌血。
這一巴掌,他打得十分狠。
所有人都驚呆了,溫亭羽和流千樹同時沖向倒地的明月夜。但說時遲,那時快,帳外一道蒼白色的疾風沖進來,直接撞翻了帳外的若干士兵,徑直擋在了明月夜面前,力道之猛撞飛了流千樹,也撞翻了旁邊的溫亭羽,一時間人仰馬翻。
汪忠嗣定睛一看,原來明月夜身前已護住了一頭綁著繃帶的巨大雪狼。它頸毛聳立,呲牙恐嚇,兇猛至極,正是雪狼王阿九。它用森綠的狼眼狠狠盯住自己,牙齒森白尖銳,襲擊的姿勢做得很足。
猛見巨狼出現,汪忠嗣未及思考,本能抽劍徑直劈了過去,他劍風冷厲,顯然也用足了全力,打算直接重擊狼頭。
明月夜知道阿九毒傷未愈,視覺也尚未恢復,根本無法躲過他全力一擊。想也未想,她便硬生生抱住狼首,借力用自己的后背直接擋在狼王面前。
汪忠嗣見狀暗自心驚,只得硬生生收回佩劍。但劍風已經掃出,瞬間便在明月夜右肩立時劃出一道血線。
她悶聲一哼,并未閃躲,堅持著結結實實護住狼王。剎那間,血光四濺。
雪狼王見明月夜受傷,勃然暴怒,附身就要報復襲擊,卻又被她死死抱住脖頸,只聽她咬緊銀牙,嘶聲道:“阿九,別傷他。”
狼王猶豫片刻,只好停止攻擊,但它惡狠狠盯住同樣震驚的汪忠嗣,仰頸發出凄厲的狼嚎。不能咬這惡人,罵街總可以有吧?
一時間,大營周圍一波一波狼吼不斷,甚為瘆人。野狼們迅速聚集在營外,不敢遲疑,因為狼王這架勢,似乎死了親娘,正要聚集狼子狼孫們,報血海深仇的路數。那誰敢惹它,誰又敢不來助陣?
這時,從藥箱里蹦出來的流千樹,迅速飛落到明月夜肩頭。
他把一顆黃色的止血藥放進她口中,他眼神沉痛而犀利。
雪貂獸銳聲道:“汪忠嗣,你竟傷了明月夜,你這樣,可對得起她娘?若你還敢再動她一指,我雪貂靈族將反出汪門。我流千樹與你,從此勢不兩立!”
溫亭羽眼見明月夜肩上傷口血涌出不斷,慌慌張張拿著手巾就想按住。但他剛剛靠近,就被雪狼王齜牙吼住,嘶聲威脅,根本寸步難行。他只能愣在那邊,不知自己該說些什么,還能做些什么。
明月夜硬生生抓著雪狼王的狼毫,艱難站起身來。
她不顧流血的傷口,臉色蒼白,腰背挺直,眸光清冷,輕飄飄道:“汪帥,打也打了,殺也殺了,可否放十七和阿九一條生路?”
“月夜,你知道,爹并非故意要傷你。”汪忠嗣往前一步想查看她傷勢,他的神情確實驚痛而沉重,但雪狼王的抵命威脅,竟然令他也無法前行半步,還有她那疏離而決絕的神情,更加傷他的心。
“流千樹,謝謝你一直照顧我。”明月夜看了看焦急的流千樹,低低道:“你是汪家護族神獸,你有誓言所在,我明白。我不會怪你選擇留在鐵魂軍,但我一定得回暗軍,希望你也明白。”
流千樹金色眼眸爍爍,他跳到明月夜肩頭,毅然決然道:“明月夜,我活著,就為了生生世世能守護你。其他的,又與我何干?”
他扭頭看看汪忠嗣,沉重道:“汪忠嗣,就算我對不起你汪家好了,你去向我父王告狀吧,讓他老人家出山弄死我,我也認了。反正,流千樹從此以后只跟著明月夜。”
“月夜,你我本不必如此。”汪忠嗣囁嚅道,他不忍再看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失望甚至絕望的神情。
他艱難道:“你閃開,我必得殺了這禽獸,它傷了人,不能全身而退。我對鐵魂軍,得有交代。”
“汪帥,的確,我們本不至于如此。但你太狠心。”明月夜只覺口中澀苦,眼眸微痛。
她忍住即將噴涌而出的眼淚,帶著些懇求道:“就看在你我,曾經父女一場的情分上,放我們一條生路,可好?算我求你……”
“月夜,你閃開,若你愿和亭羽去承都,我們之間父女情分還在。若你……”他緊緊盯著她蒼白臉頰,緩緩舉起染血的銀白長劍,聲音寒冷:“若你一意孤行,我就算綁了你,傷了你也在所不惜。你被那妖孽蠱惑,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為父必須救你,你也必須和亭羽回承都去。即便,你會恨我一輩子,也無妨。我是你的父親,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你好!”
“你分明是……為了你自己,為了鐵魂軍。”她冷笑,額上的冷汗,泛出了一層又透一層。
她傷心,冷靜,卻也更加絕望道:“我終于明白了,從始至終,你心里只有鐵魂軍而已……我和我的母親,都是你的負累……你心里就這么認為的,只不過不愿承認罷了……”
“汪帥,若月夜妹妹不愿和我回承都,請您不要強求!為她療傷要緊。”溫亭羽拽住汪忠嗣衣袖,苦苦哀求。
“月夜,你不要逼爹動手!”汪忠嗣往前更進一步,他迷緊了雙眸,心意已決。
明月夜自嘲道:“好一個心慈良善的父親,您今日已經動了幾次手?再來也無妨。若我和阿九,不能活著走出鐵魂軍,也只好放手一搏。死,便死在一起吧,我認命。”
她帶淚而笑:“老天爺太能玩笑了,當初我如此討厭哥舒寒,更為了汪帥,處心積慮想要謀害他。如今,只有這個你們口中妖孽,卻愿待我情真意切,信任有加。在暗軍的兩個月,是我長大之后,最開心的日子。遠遠比做將軍府的二小姐明月夜,真實太多,自在太多,歡樂太多。我終于知道,被需要,被尊重,被保護,被疼愛是怎樣感覺。我寧愿自己,只是暗軍的軍醫,十七!汪帥,從此以后,你我恩斷義絕。我的生死,與你無關。若你步步緊逼,便拿走我的性命吧……”
“笑話,有我在,十七和阿九,自然得全身而退。”帳外傳來一陣囂張冷笑,笑聲未落,一道黑色陰影疾如閃電,直接劈進了大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