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夜只覺得一切恍惚,恍然如夢。她被哥舒寒擁在懷中,心里卻空落落的,猶如墜入無底寒潭。
哥舒寒騎著白兔,一馬當先。這黑馬的腳力非比尋常,把其余暗軍拉出了很遠距離。這一路,他亦然沉默不語。
據說,今夜將有暴風雪,所以風很冷,吹在臉上猶如刀割。
兩邊的遠山在風聲中,一晃而過,甚至看不清楚山上的樹木。而頭頂之上,夜色深邃,浩瀚星空,寥寥閃爍。
一匹黑馬,兩個黑衣人,在如墨的夜色中,疾馳而行,透著一種蒼涼的凝重。
明月夜驀然發覺,他們前往的卻不是回營之路。眼前路的盡頭,只有一處斷崖,可白兔的速度也并未減低。它直直就沖到了斷崖盡頭,眼瞅著就要沖下懸崖。她緊緊抓住哥舒寒的手腕,自己不禁緊閉雙眸。然后,她感覺他小臂猛然用力一提,韁繩緊繃,白兔就硬生生停住,高高揚起前蹄,對著星空長聲嘶鳴,口與鼻噴出一大團的白色熱霧。
明月夜的心,因驚懼而狂跳不止。她發現,其實自己并非不懼死亡。
耳聞,哥舒寒狂狷邪魅的輕笑聲,見他抓住自己的面具,手臂隨意揚起一揮,玄鐵面具被拋出了漂亮的一道弧線,落入山谷。他深深地舒著氣,身體似乎放松了許多。
“怕了?怕和我一起死。”他淺笑。
“我可不想死。”她整整衣衫,不小心牽動了背上傷口,血雖已凝固但依舊痛。
她微微蹙眉,嫌棄道:“當然,更不想和你一起死。黃泉路上,太聒噪。”
“我陪你演了這出戲,如此賣力,你卻不領情?”他故意挑眉。
“分明是屬下,陪將軍演了這出戲,領情的也應該是將軍吧?何況,挨刀的可是屬下!”她嗤之以鼻,提示道。
“你想知道內鬼是誰?不來一出苦肉計,怎么行?”哥舒寒跳下馬,伸出自己手臂,輕柔地把明月夜抱下,又脫下自己的黑色披風,圍在她身上,再兜上風帽,只露出一張蒼白而嬌嫩的巴掌臉。
“老奸巨猾如將軍,肯定不會做賠本的買賣。”她裹緊了身上的斗篷,膽怯地望了望,距離他們幾步之遙的懸崖。
她情不自禁往里靠近幾步,顫抖道:“我們不回暗軍大營,來這鬼地方干嘛?難道您生了殺人滅口之心?”
“你還有用,不必早死。”他從馬上解下牛皮酒袋,自己灌了幾口,然后遞給她,淡淡道:“這個晚上不好過,喝些酒心里舒服。”
少女哆哆嗦嗦接過酒袋,聽話地喝了幾口。酒入口中,從喉嚨到肚腹像燃燒起一道火焰,她還想再喝,卻被他劈手搶過。
“你背上有傷,不可多喝。”他鳳目微瞇,不吝挑釁道:“我不想,弄個酒鬼做軍醫。”
她狠狠白了他一眼,繼續裹緊身上披風,不屑道:“就算酒鬼,也是您那暗軍里最能干的軍醫。今夜暴風雪之后,突波軍營的鬼疫之癥,就要登峰造極了。將軍怕用不了三日,必定破城。紫戎大王,正為心愛的女人張榜求醫,您不希望軍醫我,憑借過人的醫術,幫您從土庫堡謀取些什么方便嗎?”
“嗯……”他遙望山谷遠方:“越來越上路了。你在鐵魂軍營,可有發現?”
“果然,將軍肯讓屬下前往鐵魂軍,為汪帥療傷,確實別有用心。”她奚落道。
“他手臂上的毒,看起來貌似西域巫醫特制的尸香蝕骨,卻缺了一味不起眼的花腹蜂毒,想必還是內應栽贓嫁禍。那內鬼想以我為餌,再誘你用暗軍為柳辰青開路。屬下猜想,也有人通過什么不露聲色的方式,給您也恰好送了信吧?”
“細鬼營統領截獲飛鴿傳書。”他繼續喝酒,微笑道:“說我的軍醫,在鐵魂軍有危險,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那您也不用這么大陣仗,連靈獸營都號令出來。”她微微搖頭:“這戲實在過了。”
“萬一,他不放人,我就好搶人。”哥舒寒微微彎下腰,讓自己的臉頰直視明月夜的。
他的妖異雙瞳洞察一切,他仔仔細細凝視著她的眼,戲謔道:“偏巧,就讓我聽到了,那么感人的一段話。十七,你算準了阿九出現,我也必然現身,所以恰時討好下主子嗎?好一個聰明伶俐、花言巧語的奴才。”
“您還真厚顏無恥,自命不凡……”她臉頰微紅,仍鄙視道:“討好你,難道你會給我銀子嗎?”
“十七,你可真視財如命,句句都不離開銀子。”他哂笑:“說吧,你偷偷攢了多少我的金扣子?回長安都夠你買處大宅子了吧?”
明月夜捂住自己的流蘇背包,緊張道:“這是你打傷我和流千樹的補償,休想再拿回去。有本事就別拿這么奢侈的暗器打人啊。”
“無妨,你說的話無關真假,但甚得我心。這些金豆子都賞你了。跟著我混,總比跟著汪忠嗣,日子闊綽許多。”哥舒寒似笑非笑:“其實,若你愿留在鐵魂軍,我也并不會難為你和耗子。”
“將軍說過,只要十七真心歸順,您也會一諾千金。”她微微蹙眉。
“說到底,還是為保他平安。”他長長嘆氣,揶揄道:“多么感人肺腑的父女情深啊。”
“公平交易!”她眼神清冷,凝視對面邪魅重瞳,若有所思道:“將軍如此耐心,蟄伏在局中,卻又不知為謀取什么?您可別說,就為了收服一個末等軍醫的忠心而已。”
“聽聞,紫戎大王曾有一西域巫醫,神秘至極。他擅長制蠱,能幫助失去記憶的瘋癲之人回復清明頭腦。只不過近年隱匿在土庫堡,就突然銷聲匿跡了。”他沉吟:“所以,我要這座城,我要找到這個巫醫,為我所用。”
“我還以為您為了夜斬汐,要得破城頭籌。畢竟十五萬鐵魂軍的轄制權,再加上暗軍,您將成為大常,無可匹敵的控局之人。”
“那我的死期也就快到了。汪忠嗣為何落得如此掣肘,還不是被手中兵權所累。”哥舒寒冷笑道:“差不多可以回營了。鐵魂軍那邊,該跳出來的人,想必已經得手。”
明月夜渾身一顫,深深吸氣:“他,可有性命之憂?”
“獸營未撤,不必擔心。”他終究不易察覺地,微微蹙眉:“多擔心自己的傷吧,可能會留疤。本來就丑。”
她強笑:“您忘了,屬下是軍醫,可能還是……大常最出色的軍醫。”
他揚眉,重瞳魅惑:“十七,可你醫不了這里。”
他指指自己的心臟,不待她反駁,一把就擁住她整個人入懷。他的懷抱充滿黑沉香的冷郁,卻不再陌生而冰冷。
他用自己的下頜抵住她的發,低低道:“想哭就哭吧,這次……我不會嫌棄你,弄臟我的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