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知途說的沒錯。”苗逸仙唇角染笑,語氣清淺:“在我成為鬼眼神醫之前,曾是金征汗國的最后一位大汗。確切的說,是即將舉辦繼位典禮的大汗。不知道是可惜還是慶幸。那一年,金征汗國覆滅了,我十八歲,離開了黃金城,再沒有回去過。”
“金征汗國的前身,是生于草原的游牧民族,后來我們的祖先在莫古都草原建造黃金城作為都城。從開國大汗突兀兒到最后一代滅國儲君,也就是我的時代。也有八百多年的歷史。金征汗一向驍勇善戰,不斷將草原十八部的部落一一收服。黃金城,就是用純金融入模具鑄成金磚,搭建而成的巍峨宮殿。遠遠望去,金碧輝煌,猶如神境。”他微微一笑,眸光神往,似乎陷入了美好回憶。
“以前你竟然如此有錢,拿如今怎么又會如此貪財呢?”明月夜忍不住揶揄。
“曾經揮金如土,后來衣不果腹,被餓昏過數次,便心生恐懼,總覺得家中余糧豐沛,心里才會踏實。這個,你怎么會不懂呢?”他哂笑。
“也對,窮怕了,餓怕了,傷怕了……”她點點頭,狐疑道:“我看過史書,據說金征汗是因為最后一位大汗病逝,且并無子嗣,才引發了逆臣叛亂,最終自相殘殺因此覆滅。可別海脫脫,你并沒有死啊……反而長生不老了,難道你遇到了什么神仙,讓你起死回生?”
“胡說八道,我根本就沒有死,也沒有什么長生之術,和金剛不壞之身。只是衰老的速度比一般人慢許多,而已。”苗逸仙咳嗽幾聲,沒好氣道:“再有三個月時間,我的功力就可以恢復到十成。你我聯手弄死那個老王八,會輕松容易得多。不過,他恐怕也算好了時機,不會給我們那么久的時間。不管你信不信命,我們總歸掙扎不出。”
“你……真乃天鳳轉世?那你和我……”明月夜猶豫不決,心懷忐忑。
“別害怕,即便我是天鳳你是真凰。我們合作也是珠聯璧合,并不會損傷各自的功力。而且,所謂合二為一,不是你想的那種方式。”他暗自好笑:“雖然,我對你認為的方式,也十分擅長。”
“滾,我才沒有想到那么齷齪的方法。”她在黑暗中,臉頰熾熱。被他說中心事,她有些惱羞成怒。
“我又沒說,你想到什么,你怎知齷齪?心中有鬼啊,小美人。”他哂笑:“不過,也許你想到的方式,或許真的能助力我們各自的修行。不如趁此良機,咱們切磋一番?”
只聽鎖鏈淅瀝瀝滑動,她知道他故意取笑嚇唬他。她便狠狠用腳踢了他的膝蓋,后者痛呼一聲,鎖鏈聲消失了。
“趕緊說正經事兒。金征汗為何遭此大劫。可與哥舒知途有什么關系?”她追問。
“哥舒知途不過七十幾歲,怎么可能有關系。說起來話長,我的父汗與母妃只有我一個孩子。當我出生之際,大巫師便告訴母妃,我乃丙火之命,萬萬要遠離名字中帶水的女子。不然,就會夭折。母妃大驚之下,把汗宮中所有名字中有水的女子,都趕出了宮。可我的身體依舊一直羸弱,且既不喜歡騎射,更不愛讀書。我只喜歡……查案驗尸。”他苦笑。
“你的喜好倒奇怪。”她著實愣了一下:“難怪你的師父是仵作。你父汗任你率性而為,我也拜服了。”
“我師父是個漢人,他叫天青,他的身世十分神秘。聽父汗說他當年在沙漠里被牧民救起,滿身傷痕只剩下半條命。當時他懷里還護了一個不到周歲的女嬰,他說是自己的女兒,叫珞靈。天青師傅是黃金城里最棒的仵作,也是唯一能通過剖尸檢驗,推算出兇手的神人,屢破奇案,深得父汗敬重。后來,父汗拗不過我,十四歲時許我跟隨天青師傅學習查案驗尸。珞靈比我小兩歲,時常跟著我們幫忙。”
“看來,你父汗還真寵愛你,竟然同意讓未來的大汗,去學習驗尸“””明月夜感嘆道,遂而又微微一笑:“但重點一定不在驗尸上,天青師傅的女兒珞靈,一定是個美麗的女子吧。”
“你若問我,珞珞自然食天下最好看,也最聰明的女子,或許旁人看來,她桀驁不馴,古靈精怪。所以,雖然長公主艷冠長安,且詭計多端,我也只認你,是這世上第二個好看和聰明的女子。”苗逸仙淺淺一笑,似乎神往。
“她也極喜胭脂紅的衣衫,就像一團燃燒的火焰,不待你掙扎明白,已將你整個人都燃燒殆盡。那么烈,又那么純粹而魅惑。年少輕狂如我,也深深癡迷于她的石榴裙下。我們自然無懸念的相愛了,愛的百轉千回,淋漓盡致。在我們金征汗,遠沒有你們大常皇室那么多規矩與講究。只要真心喜歡便能成婚。所以,母妃在我十六歲時,便將珞靈指給我做未來的大汗妃。只待我十八歲接任汗位,便會迎娶佳人。珞靈,是我這一生唯一愛過的女子……上邪,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棱,江水為竭,冬雷陣陣,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決。還是她,教我的。”
“聽起來極好啊。那你們,可成親了?”她認真的聽著,問著。
“臨近我十八歲生辰,我突然得了一場莫名其妙的大病。緊接著,黃金城附近的草原,燃燒起百年不遇的天火,燒毀帳篷上萬,牧民和牛羊也死傷無數。于是,時任大巫師斷言,身為天鳳轉世的我,身邊一定有暗水相克。然后,我父汗的兄弟銀鼎王骨古爾,帶回一個驚人的消息。我的師父天青,本姓池。他的女兒珞靈便是破我命格的天劫之數。”
“天鳳怕水?還有這等傳說嗎。”明月夜困惑道:“聽起來,更像個陰謀。這銀鼎王骨古爾,莫非有異心?”
“猜對了。骨古爾為了汗位,一直在密謀反叛。他策動了草原十八部的部落首領,只待逼宮謀反。他與大巫師密謀,先是毒殺了天青師傅,又制造了我母親意外墜馬,在草原縱起了大火。我所謂的病,也是被他們悄悄下了慢性毒藥,以至于昏迷不醒。我父汗一怒之下,竟然相信了他們的說辭,要將池珞靈活活燒死。”苗逸仙唇角顫抖,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珞靈為了救我,不肯離開黃金城。她為我喂下了千辛萬苦尋來的解藥,便被骨古爾的人擒獲了。待我醒來,想帶人去阻止火刑。可珞靈已經奄奄一息,面目全非。我不惜與父王反目,帶著我的士兵將珞靈搶出了黃金城。父汗暴怒,對外宣稱儲汗病逝。對于汗位,我從未看重。只是,父汗終歸被叛軍所殺,卻是因為不孝而起。天鳳轉世又如何,還不是無能為力逆天。”他苦笑道、
“不過七日,黃金城便覆滅了。我帶著重傷昏迷的珞靈,一路向東。因為聽說,漢人中有醫術奇高者,可以起死回生。我們便前往大崇皇城,可在半路上,珞靈便支撐不住了。她滿身焦黑,傷口惡化。根本無法再趕路。”他深深嘆息一聲,有些抽泣之聲。
“這也是你后日學醫的原因吧……”她唏噓道:“那……珞靈姑娘可得救了?”
“珞靈已經昏迷多日,近乎氣息全無。但我們遇到了一個叫晴童的法師,他的藥能緩解珞靈的痛苦,卻無法救她的命。他告訴我,這一切都是命數,珞靈的人身已經無法再救治,但她體內的魂魄卻可以存放在一顆混元珠中,若將來能找到合適的身體,她便能投胎轉世,重新為人。她也會記得所有,關于我們的記憶。我欣喜若狂,卻又擔憂不已,人的壽命有限,若我不能等到為她找到合適的身體,便老死了。那么我們,便會在輪回中,再次錯過。晴童法師說,若你非要逆天改命,便要付出一顆眼睛的代價。你可以再見到珞靈,但你們原有的姻緣將不再。你還會一世凄苦,不得善終。”
“值嗎?”明月夜望著他一黑一碧的鴛鴦眼,沉重道:“那你為她找到了合適的身體?”
苗逸仙遲疑了下,搖搖頭:“所以,我還不想死。我要等著她回來,哪怕再見一面也好。值嗎?如若再給我一次選擇的機會,即便用一雙眼睛,三世凄苦來交換,她的回歸。我也心甘情愿。我想再見她,哪怕一面也好。我舍不得忘記她。”
“等等,你不會相中我的身體了吧?”她驀然警覺,防備的盯著他。
“小美人,雖然你已經很美了,但和珞靈還是差了那么一點兒……”他不懷好意笑了:“你太瘦了,珞靈可是身材極好的女神呢。”
“混蛋,本來還對你有點兒同情心。如此看來,實在是我多慮。”明月夜冷哼一聲,眨巴眨巴眼睛,又懷疑道:“難道,你曾經覬覦我外祖母明媚之身?莫非你這一身傷,是被我外祖父莫千閱打的吧?鬼眼神醫這么通天的人物,也只有他老人家能如此傷你。”
“你的想象力也太豐富了?”苗逸仙倒吸一口涼氣:“我和莫千閱可是好哥們,論輩分你得喊我一聲爺爺才是,還能讓你如此沒大沒小,不成體統?”
“你敢再說一遍?”她威脅道。
“明媚曾為我療傷,但不根本無法根治我的心疾。她便和莫千閱,想騙我喝下一種她親手釀的酒,聊以忘憂。”
“孟婆湯……”她喃喃道:“那為何,你還能記得……珞靈。”
“我和珞靈,本有三世塵緣。她早已刻在我心里,如何忘得掉?”他苦笑。
“你敢騙我?我便打斷你的腿。我會飛鴿傳書外祖父,看你說的有幾分真。”明月夜刻意活動手腕,不客氣道。
“我騙你有我什么好處。我只不過想告訴你,老子不能死,也不想死。咱們得盡快想個辦法,逃出這里。”他搖搖頭,一副無可奈何的模樣。
“廢話,難道我不想逃嗎?”她狠狠道:“還真沒想到,你這玩世不恭之人,居然也有一顆真心。放心吧,若咱們能逃之夭夭,我幫你找到適合珞靈的肉身。不過,你保證不能因此謀財害命。苗逸仙,我很佩服你的執著。但,我也不贊美你的沉淪。若愛一個人,如何再與旁的女子曖昧不清?”
“歲月,實在太久了。一百多年,即便天煞孤星,也懼怕漫漫長夜的孤單啊。我付出銀兩,換片刻的暖身。就像你饑餓之時,需要吃胡餅一般。我總歸要活下去,即便艱難萬分。明月夜,即便如此,我并不希望你懂我的苦衷。因為,我不想你有此經歷。我希望……你一世安穩,平安歡喜……”他喃喃道,鴛鴦眼中,流光溢彩。
她愣住,心里卻涌生一股溫暖與感動。她低下頭,輕語:“對不起,我不該妄下揣測。一百幾十年的等待,想一想也會恐懼。我一定會幫你再見到珞靈,但愿你們有情人終成眷屬。真心的……”
“謝謝……就這么說定了。我幫你逃出生天,你幫我尋回珞靈。”苗逸仙耳尖轉動,突然得意道:“說曹操,曹操到,看來救星要來了。”
“我就知道,你在打那小侏儒的主意。”明月夜一挑眉:“還有,苗逸仙,天鳳和真凰聯手,真的威力無窮嗎?那如何,才能打開我的封印呢……”
“我怎么知道?不然,先試試顛龍倒鳳的方法?”苗逸仙站起身來,似乎躍躍欲試。遂而,他沉吟片刻,低聲道:“明月夜,有機會逃就別放過,我也一樣。只有先逃了一個,才能救另一個。懂嗎?”
“苗逸仙,小心些,千萬……別死。我也一樣。”明月夜目光灼灼,輕輕道:“活著,才會有希望。”
苗逸仙長眉微展,他的一雙鴛鴦眼眸,仿佛裝著碧空與星塵,深邃而幽深。他點點頭,猶豫的用纖長手指,輕輕將明月夜耳畔,雜亂的發絲,輕輕撥到耳后弄服帖。那動作嫻熟渾然,仿佛已經如此,溫暖了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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