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港口。
清晨,太陽還未升起,天氣微涼,江風習習。
幾艘三層巨船停泊在江邊,組成了三角形的船隊。頭船之上,掛著迎風招展的三眼狼圖騰軍旗,威武不已。身穿暗黑軍服的暗軍,正忙碌的做著登船的最后準備。
重樓挺著肚子,與夫君蒙云赫依依惜別。
“呆子,一定要看著王爺,將王妃平平安安帶回王府。路上要勸王爺,少飲酒傷身。還有你自己,別盡說些讓主子堵心的話討打。要不是我的身子越來越重,必然和你們一起去汴京才放心。呆子啊,一定要平安歸來,答應我。”重樓擦擦眼淚,捶了捶蒙云赫的胳膊。
“娘子,我知道了。你和小牛牛在王府等著咱們。只要找到王妃,我們會盡早回程。你自己要多保重,身體有什么不舒服,就去找溫夫人。自己可別硬挺著。”蒙云赫抬起厚重的手掌,不得要領的抹抹重樓的眼淚。說著說著,他的眼眸也微微泛紅。
“行了,你照顧好自己。王爺不好說的話,你一定要跟王妃說……還有,我給主子帶著的那些東西,都是她愛吃的,喜歡的,務必要帶到……告訴主子,重樓、雪見、景天還有紫萱,咱們都很想念主子呢……咱們在長安等她回來,還有茉茉……整天念叨著要跟著一起去,還好今天出發早,不然那丫頭一定跟了過來。哎,她想娘親呢……”重樓哽咽道。
蒙云赫不忍,他將重樓熊抱入懷,喃喃道:“知道,知道。我都明白……這一次,一定會將王妃平安帶回長安。若主子不愿回來,我就跪在她面前,直到她心軟同意……你放心,別哭了。回頭眼睛腫了,小牛牛再長了兔爺的紅眼珠子,那可了不得……”
重樓重重蹙眉,狠狠擰了蒙云赫的胳膊,咬牙切齒道:“混蛋,你在咒自己兒子紅眼珠兒嗎?滾蛋!”
蒙云赫吃痛,殺豬般悶聲痛呼,旁邊忙碌的暗軍不禁掩嘴偷笑。
港口停著一架高大的楠木車輿。有人正挑開風簾一角,不動聲色望著船隊。他一身明黃龍袍加身,面若暖玉,眉清目秀。
夜斬汐松開頎長的手指,簾子復而落下。他望著對面,正在閉目打坐的哥舒寒,淡淡一笑:“寡人真沒想到,你恢復得竟然如此迅速。”
哥舒寒身穿一襲孔雀藍蜀錦長袍,額上戴著赤金冠,他豐腴了幾分,不再形容憔悴,貌似恢復了大半神采。
只見他艷若紅茶花的雙唇,微微旋起魅惑的弧度。他緩緩睜開雙眸,一雙邃黒重瞳,深若寒潭之水,卻不再死氣沉沉。
“人逢喜事心情爽……再者,皇上這幾日讓御醫官給本王硬生生塞下靈芝、人參、雪蓮還有那些奇形怪狀的補藥,不計其數。想不精神也難吧?”哥舒寒哂笑。
“蓮心咒每日需靜心修煉一個半時辰,加上這些藍色曼陀羅制成的丸藥,方能壓制你體內魂降反噬。等你從汴京回來,寡人會請白澤為你盡力破解梼杌之魘。無論如何,諸事小心。”夜斬汐微展長眉,卻盡量藏起桃花眸里的擔憂與遲疑。
“皇上放心……本王必將不辱使命,此次出使大燕,定會與燕皇締結聯盟,共抗突波。”哥舒寒拿起冰玉酒壺,手腕一揚,讓琥珀色的酒液敲到好處,落入玉杯。
“少來這一套。”夜斬汐冷哼一聲:“狼崽子,你給寡人聽清楚,別把汴京的天捅破了就好。寡人可不會千里迢迢去給你擦屁股。”
哥舒寒將酒杯遞到夜斬汐面前,似笑非笑,意味深長:“我不過接娘子回家,又不是去攻打汴京。”
夜斬汐接過酒杯,卻定定的凝視著面前,眼神深邃的男人。他淡淡道:“阿寒,你此次汴京之行,難過攻打一座城池。帶兵打仗,強攻智取。感情上的事情,卻不能咄咄逼人。能解決問題的,唯有真心。”
哥舒寒自然而然,舉起自己手中的酒杯,輕輕碰撞了夜斬汐的,然后一飲而盡。他亦將一抹苦笑隱匿在酒中。
“斬汐,我會找回自己的真心,也會帶十七回家。我對自己,有足夠的信心。”他信誓旦旦,強顏歡笑:“暗軍已經找到弱塵的下落,兄長可有打算?”
“寡人不想知道。她有自己的選擇,寡人自然不會強求。想回來時,她會回來的。”夜斬汐淺淺一笑。
他凝視著哥舒寒,語重心長:“愛是慈悲,是犧牲,亦然是成全。你若有了真心,早晚會明白寡人說的話。無論如何,寡人祝你,一路順風。”
夜斬汐也飲盡杯中酒。他看著哥舒寒一展衣袖,跳下車輿。他挑開風簾,看著那一抹璀藍的孔雀羽色,招搖而去,意氣風發。眉目之間的擔憂,又增添了幾分沉色。
三聲號角之聲過后,浩浩蕩蕩的船隊出發了。
車身輕輕搖晃一下,一個青衣道人抱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娃,悄悄跳上了車輿。
“你還是放他走了。蓮心咒與解雇之藥并不能完全壓制他的魂降反噬。汴京之行,險境重重。”白澤將頭上的風帽拽下來,嘆息一聲。
他一邊和夜斬汐說話,一邊拿著個撥浪鼓,逗弄著懷中的孩子。
“即便寡人攔得住他,又何嘗能攔住命運?罷了,讓他去吧……”夜斬汐給自己又倒滿一杯酒,狠狠灌下。
“十三并不知道,他體內的梼杌,之所以難以控制,是因為在輪回中,丟失了九魂九魄。而那九魂九魄就在裴綽約體內,而且已經被異化成為了惡魂。十三的重明之血,并不能壓抑上古兇獸。他會情不自禁,受到裴綽約體內惡魂的牽制。這也就是他心智混亂,情緒失控的罪魁禍首。只有找到裴綽約,將那九魂九魄凈化之后,再封印回十三體內,他才不至于瘋癲失控。只是,如何解除那魂降的反噬,卻是最難的。”白澤神色寧靜,語調卻不吝凝重。
“寡人知道,需要血線蓮……但那圣物,恐怕世間早已絕滅。但如今當務之急,還是先要封印梼杌。否則,阿寒成魔,天下必然大亂。”夜斬汐眸色凜然。
“萬年之前,梼杌被鳳凰封印,九千九百九十九道魂魄被打得支離破碎,深入輪回,苦不堪言。那九魂九魄受的苦痛最甚,必然凝結了滔天怨恨。更何況,當初那鳳凰,就是以情為誘,將梼杌陷入了無底情海之中,苦苦掙扎,痛不欲生。想當初,鳳凰不惜玉石俱碎,梼杌一念之間,犧牲了自己,才保得鳳凰周全。可惜,魂魄破散的最后一刻,鳳凰口吐真言,才是最后的致命一擊。梼杌癡戀鳳凰,卻也深恨其無情無義。這段孽緣竟然穿過了歲月,蔓延至今。斬汐,縱然白澤重生,本座也終歸解不得啊……”白澤倒吸一口冷氣,娓娓道來。
“如今,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等,總不是辦法。”夜斬汐低垂了桃花眸,沉聲道:“溫亭羽已經找到裴綽約下落,雖然寡人下了死命令,但依舊擔心光熙商會之力,未必能困住這個女人。還好,大燕還有漓宮和凰后。寡人亦有私心。如果,重生的鳳凰可以再次封印梼杌,阿寒體內還有重明再世,或許他們還有再續前緣的一線生機。”
“皇上的私心恐怕還挺貪婪。若鳳凰與重明都能佑護大常,恐怕東華九州都無人敢與抗衡。”白澤不客氣道:“獬豸,一直是上古神獸中,最聰明智慧的。本座就從來沒見過,你做過什么賠本的買賣。”
夜斬汐一揮衣袖,桃花眸盈盈熠熠,認真道:“寡人之所以不會賠本賺吆喝,就是所有的事,都做好萬全之策。先生恐怕也要前往汴京一趟了。若那一對歡喜冤家,想要捅破汴京的天,總要有人……規勸……”
白澤的眼角微挑了幾下,無奈道:“這可是受累不討好的苦差事,本座可沒有這個閑時間。本座得陪著朵朵。”
夜斬汐伸開自己的雙臂,笑瞇瞇的看著白澤懷中的小姑娘,柔聲道:“朵朵,你要不要跟皇帝叔叔回長焱宮,找小蓮子玩啊?”
朵朵黑葡萄一樣的眼眸轉了轉,奮不顧身撲入了夜斬汐的懷抱,興高采烈道:“要的,要的。皇帝叔叔是大帥哥,小蓮子是小帥哥,朵朵最喜歡帥哥了……”
白澤猝不及防,他望著自己懷抱空空如也,細瞇著眼眸,瞪著夜斬汐:“你什么時候,才能不算計,本座這個一萬年的患難之交呢?”
夜斬汐唇瓣染笑,意味深長:“白澤先生法術高強,自然不用乘船,不如即刻啟程。溫亭羽在汴京等著你。”
白澤起身,他遂而又回首,鄭重道:“夜斬汐,本座臨危受命,卻不會逆天而行,你要明白。鳳凰、梼杌還有逴龍,他們各有命數,不可強求。你我,亦然不可以……改命。”
“也許吧,不過……或許可有偷天換日的……機會。”夜斬汐微笑著,逗弄著懷中的小女娃朵朵。
她的右眼底下,有一點并不明顯的淺紅小痣,嫵媚而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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