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黎明前的黑暗,總會令人心有余悸,忐忑難耐。
裴綽約得意洋洋,復而戴上了純鈞面容的人皮面具。她脅迫著扮成小太監裝束的幺離凰,一前一后走出了掖庭。裴綽約帶來的人也換上了侍衛的衣衫裝備,謹慎的跟在他們身后,警惕性很強。
哥舒寒靠在墻壁上,因為失血過多,他已經昏厥過去。
他長發垂在胸前,唇角染血,卻在最后的意識里,將身體的全部重量,支撐在拄地長劍上。他胸前的傷口,仿佛綻放了妖艷花朵,點點滴滴的紅色,滴濺在青石地上,越演欲艷。看著他的生命在漸漸流逝,幺離凰目不轉睛的走過,只不過暗中雙拳微攥,盡力隱匿著焦慮的顫抖。
裴綽約狠狠推了下身體無力,走得踉踉蹌蹌的幺離凰,無情斥責:“賤女人,別想耍花招。不然,哥舒寒必死無疑。如果……你助力老子成功救出了宮錦,或許,這雙瞳鬼還能有條活路。”
幺離凰冷笑一聲,回頭審視,她眸光犀利冷冽:“隨便你……本宮唯獨納悶,你到底裴綽約還是商郁臣?如今,你是男人還是女人?或許你自己也不清楚了吧……”
“老子當然是商郁臣,是頂天立地的爺們兒。只不過,裴綽約的九魂尚在體內,看來你什么都不知道。哈哈,那老子就讓你死個明白。裴綽約和哥舒寒從來沒有茍且之事……一切都是裴綽約的詭計。她也身不由己,而哥舒寒情不自禁,被那女人體內的惡魂牽制,這就是命數。雙瞳鬼體內梼杌,一直欠缺九道惡魂不曾完全覺醒。不過,覺醒了也沒什么好事。梼杌可是上古神獸中的惡神之首,他若覺醒,恐怕會殺生無數,做盡壞事。再沒有人或者神靈,能夠阻止。”裴綽約惡毒道:“你覺得老子夠不是東西了吧,那梼杌可比老子混蛋一萬倍。所以,凰后若要為民除害,早該親手殺了他,斬草除根。你已經毀滅過梼杌一次了,再來一次也未嘗不可,哈哈。”
“說起來,裴綽約的身體你也不合用吧?本宮不懂,你干嘛要用一個女人的身體……用久了,你還能記得怎么做男人嗎?難怪本宮覺得,你娘里娘氣,不男不女。”幺離凰不為所動,反而繼續嘲笑道。
裴綽約的太陽穴跳痛了幾下,仿佛被戳中心事。他又大力推了一把她,惡心惡氣道:“老子有什么辦法,還不是老子那混蛋弟弟干得好事。千挑萬選,選了這么個殘花敗柳。激怒老子有你什么好處。哼,就讓雙瞳鬼死在掖庭吧。老子不痛快,你們也休想好過!”
“商先生,本宮也是關心您……”幺離凰虛情假意笑道:“先生難道要用一個女人的身體,去和心愛的女人共度余生?再說,裴綽約的身體恐怕已經到了極限……不如,先找個合適的身體……哥舒寒的就不錯。本宮覺得,純鈞的也好……那么抗揍……”
“住口。”裴綽約突然勒住幺離凰的脖子,冷冷道:“閉嘴,你給老子閉嘴。你想誘騙老子回去救那重瞳鬼,不去!他體內的梼杌精魂,能把老子吃個干干凈凈。還有那個純鈞,他就是個太監,你當老子不知道,陰險至極。如果要換,老子就換你現在這個夫君,赤霄的身體,老子早就相上了。掖庭埋伏了老子的人,若赤霄去救你,必然中計。他的身體,自然是我的。”
“赤霄體內,亦然有逴龍精魂。你不怕……”幺離凰眨眨眼睛,心里暗自盤算。
“龍有什么可怕?再說,生龍活虎,才是男人的極致追求。赤霄,那方面……還不錯吧……”裴綽約陰險挑釁著。
“關押宮錦的地方就在前面。”幺離凰打斷裴綽約的淫笑,指著一片碧桃樹林。
此時,桃花落盡,如今綠葉萌萌,有碧綠的小桃子隱藏在葉子間,玲瓏剔透,晶瑩可愛。樹林之中,隱隱約約,露出一座并不雄偉的假山。若不仔細觀察,便會被輕而易舉忽略。
裴綽約一揮手,她身后的侍衛停住腳步。在她的示意下,他們悄悄將假山包圍住,并仔細察看,片刻之后,帶頭的侍衛朝著她點點頭,表示沒有發現什么可疑狀況。
裴綽約一手扼住幺離凰的脖子,一手拿著鋒利的匕首,抵住她后心,以她的身體作為盾牌,緩緩往前走去。
忽然之間,弈乾宮的南方冒起了濃煙,正是樂凰閣的位置。
幺離凰微微一愣,裴綽約卻哂笑了。
她貼在幺離凰耳畔道:“別想耍花招,實話告訴你,火是老子命人放的,意在聲東擊西。省得赤霄來打攪咱們的雅興。秘密地牢的開關在哪里,再磨磨唧唧的,老子可生氣了。”
裴綽約手中的力道一猛,幺離凰臉色驚白,不吝咳嗽:“商郁臣,你勒死本宮,便見不到想見的人。”
幺離凰伸出手掌,她脫下掌套,露出掌心一個金光燦燦的印記,冷笑道:“甬道狹窄,還有暗器伏擊,你要不怕自己的人死個干干凈凈,便讓他們盡數跟著你我……”
裴綽約略微放松了手中力量,又朝身后使了個眼色,低低道:“我先和這小賤人,一同進入地牢救人。你們在外面埋伏,一盞茶時間后,如果從里面走出來的不是老子,只要喘氣的便格殺勿論。還有,若有人敢靠近此地,全給老子殺絕了。”
數十個侍衛眸光凝練,低聲應諾。這些人都是裴綽約在被朝廷通緝的在逃犯人中,甄選出武功高強,心狠手辣之徒,重金收買,精心裝備。
“放心吧,這秘密地牢里并無守衛。”幺離凰微嘲。
她將自己的掌心靠近假山上的暗凹之處。頃刻間,金光閃耀,假山上的枝蔓竟然浮游起來,漸漸顯露出來一條狹窄的甬道。
幺離凰被裴綽約一掌推進了甬道。
“你走在老子前面,若敢觸動機關,你便是老子的人肉盾牌,必死無疑。”裴綽約咬牙威脅。
幺離凰無奈,只好被裴綽約轄制著,慢吞吞走進了甬道。
不多時,眼前的暗黑突然豁然開朗。一個個四四方方的偌大牢籠,便出現在兩人面前。
因為燭光如豆,幾個看上去黑漆漆的人,幾乎一般模樣,衣衫襤褸,長發遮臉,都窩在地牢的角落里。
“宮錦,你在里面嗎?”裴綽約緊張的大喝著,但那幾個犯人都靜默的瞪著她,無人敢回應。
“是我,我是商郁臣。清水鎮上,你遇到的商郁臣。我來救你了……”裴綽約繼續喊道。
“郁臣……天師……真的是你嗎?”從最里面的牢房里,一個黑漆漆的人影激動的扒住欄桿,凄厲的呼喊著。
依稀記憶中,魂牽夢繞的聲音。這讓裴綽約血脈賁張,激動萬分。她推著幺離凰疾步往前走去。
“你……你不是商郁臣。你是誰……”宮錦看清楚來人的面孔,不禁膽怯的退后一步。
石壁上微弱的燭火照亮了宮錦面容,雖然衣衫襤褸,但容貌與當年在清水鎮上遇見的,竟然并無差別。
裴綽約喜出望外,百感交集。
她聲音嘶啞:“當日在黎熹官邸,與仙姝一見鐘情。咱們在月下薔薇叢,巫山云雨,海誓山盟。你都忘了嗎?”
“真的是先生?難道……天師也被抓來這里……先生如何變成了女人的容貌?”宮錦試探的再次走近,大驚失色。
“一言難盡,我被明月夜與赤霄算計。那日清水鎮一別,我以為咱們便天涯兩別,再無相見之日了。”裴綽約激動的靠近宮錦,她用利刃抵住幺離凰后心,威脅道:“打開牢門,快點兒。不然老子現在就殺了你。”
“他是誰?”宮錦緊張的盯著幺離凰,囁喏道:“天師,你可知道,這地牢是用玄鐵制成,我的法力又被火暴封印了。你怎么找到這里的?”
“說來話長,螳螂捕蟬,黃雀在后。老子利用了幺離凰的詭計,好不容易才找到關押你的地方。你受苦了,寶貝兒。我馬上救你出去……事不宜遲,咱們盡快逃出弈乾宮。開門,賤女人。”裴綽約威脅道。
她掌中利刃用力,刀尖劃破了幺離凰的衣衫,微微刺入肌膚,一道血線,隱約而現。
“商郁臣,本宮給你最后一次悔改的機會,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幺離凰淡淡道。
“見鬼,開門。再不開門,老子讓你去見閻王!”裴綽約圓瞪著腥紅眼眸,聲嘶力竭。
她話音未落,幺離凰掌中金光印記與牢門鐵鎖上圖騰的交相輝映。嘩啦啦的聲響中,鐵門一道一道打開了。
裴綽約興奮異常,她神情激動的拽過幺離凰,狠狠一把就將其推到牢房角落的黑暗中。只聽重重一響,顯然摔得不輕,再無動靜。想必,是頭撞到了石壁,暫時昏了過去。
宮錦張開雙臂,熱淚盈眶,撲向嘴角因為激動,不停抖動著的裴綽約。
“郁臣,我的心肝兒,謝謝你來救人家……”宮錦嬌嗲的緊緊擁抱住裴綽約,愉悅的輕輕拍打著她的后背:“想死人家了嗎,郁臣……郁臣……”
裴綽約只覺得溫香軟玉,暖熱而柔軟的身體讓人意亂神迷。她也緊緊抱住了對方,可以因為兩人胸前都有不可逾越的山谷與溝壑。兩人的擁抱并不能貼實,多少令人遺憾。
此時此刻,商郁臣突然相信愛情了。假如有天意,那么宮錦就是他一生一世的眷戀。他幾乎都被自己的偉大與鐘情感動了。
“天師,你……真的變成了女人嗎?那……那……以后還能……”宮錦有點擔憂的,小聲囁喏道:“要知道,以前你可厲害了……”
裴綽約覺得自己鼻孔濕漉漉的,原來激動之下,她竟然流出了鼻血。
她抱住宮錦嬌嫩臉頰,淚流滿面道:“我會變回來的,寶貝兒,放心吧……”
“幺丫頭,實在不行了,小爺真要吐出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突然從宮錦的身體里傳出來。
裴綽約肝膽俱裂,大驚失色,這聲音實在太耳熟了。
她大力的想要掙脫宮錦的擁抱,卻猝不及防被對方用兩把鋼釘,直接插入了肚腹要穴之中。
“啊……你是誰……”裴綽約驚痛大呼著,她一邊倒退,緊緊靠在石壁上,劇烈喘息。
恰在此時,地牢墻壁上,一枚枚火把接二連三的被點燃了。
緊接著,鐵門拉開的聲音此起彼伏。幾個相鄰的牢房竟然不可思議的,合體成了一間更加寬廣的獨立房間。而那幾個蜷縮在角落的犯人,也一一站起身來,身姿灑脫,抖落了身上的偽裝。
原來,東南西北各站著赤霄、元寶、元一一和流千樹。他們都身穿金色緊身練功服,手拿著數枚鋼叉。
裴綽約捂住自己腹部上暗器,她大驚失色。糟糕,中計了,她心中一緊。
身后傳來慵懶女聲:“拔啊,有膽兒你就拔出來,看看會不會將你骯臟的靈魂,也一帶而出。”
裴綽約艱難轉身,發現身后不知何時多了一張座椅,上面端坐著毫發無傷的幺離凰。
她早已扯掉了人皮面具,扔掉了太監服。她同樣身穿金色練功服,整個人看上去明艷耀眼,神采奕奕,哪有半分中毒無力的跡象?
“宮……宮錦……”裴綽約囁喏著,她膽戰心驚:“你們……你們把宮錦……怎樣了?”
“死不悔改!”幺離凰瞥了一眼流千樹,淡淡道:“宮錦姑娘,別吐了。把頭抬起來,給你的天師看上一看。”
流千樹此時正扶著墻壁,一邊笑一邊吐得稀里嘩啦。他抬眸,瞬間他臉又變成了宮錦的模樣。
裴綽約驚懼過度,她忍不住躬身便吐,但她吐的可不是食物,而是一汪鮮血。
“你……你……”她靠在墻壁上,大力喘息著。
“怎么著,你覺得惡心,小爺更惡心行嗎?不過……放心吧,當年在清水鎮,與你茍合的,可不是小爺,而是汪暮雪……哈哈……商郁臣,早在三年前,你便中計了。”流千樹帶著一絲痞意,抱著肩膀笑得十分得意。
裴綽約忍痛,她伸掌便要襲擊座椅上的幺離凰。但后者冷笑一聲,衣袖一揮,兩枚鋼叉便凌厲而來,命中了裴綽約的雙腕。
“你,你不是中了哥舒寒的……嗜昏蟲?”裴綽約不甘心道。
“本宮都說了,能毒死本宮之人,還沒有生出來。你和哥舒寒,一樣笨!”幺離凰從座椅上,緩緩起身,笑吟吟道。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但黃雀腦殼子太小,它不知道,身后亦有雄鷹隱匿!計中計,局中局。若不偽作中了你的連環計,本宮又如何,能將你暗中安插的一眾內應,一網打盡?”她淺笑安然。
“哼哼,咱們家元寶怎么可能那么羸弱,他可是驅神靈猿……你傻啊,一切都是演戲,騙你唄……”元一一呲牙道。她身邊元寶也鄭重點頭,手舞足蹈,吐著舌頭奚落不已。
“這就是甕中捉鱉!商郁臣,不……現在還是裴綽約。寡人等候今日,心急如焚……所幸,終于大快人心了。”赤霄與幺離凰相視一笑,心有靈犀。
“你們,你們……這些卑鄙小人……老子跟你們拼了!”裴綽約從身后抽出一把長劍,她雙眸腥紅,意欲同歸于盡。
恰在此時,從天而降一張巨大的鐵索網,上面系著貼著符字的青銅鈴鐺。一下就將她鋪天蓋地的網縛住。她絕望的抓住鐵索,試圖找到一個逃出生天的機會。但她看到了淵虹的笑臉。
淵虹抓住屋頂的一根繩索,正蕩來蕩去的。他身手利落的跳躍下來,走到赤霄身邊。他的眼眸澄凈如水,晶瑩透徹。
“皇兄,臣弟的演技也著實不錯吧?”淵虹笑嘻嘻道。
“淘氣。”赤霄親昵的彈了下淵虹的網冠,明朗大笑:“你以為,咱們慕容家的男子,會輕而易舉色心大動,意亂情迷嗎?笑話……”
“那日,你跌落本王的車輿,急于進宮的伎倆,已經讓本王心存疑竇。遇見你的事情,本王第一時間便告知了皇兄……你以為……淵虹真會隨隨便便,喜歡上一個女子嗎?一見鐘情本是好的,卻不會為了你這般敗類。你一直洋洋得意,欺騙了本王感情,本王初心,你又如何懂得……”淵虹多少有些羞澀,不經意般瞥視了一眼微笑不語的幺離凰。
“騙局,一切都是騙局!你們這些戲精,騙子,無恥至極。”裴綽約絕望的嘶喊著,她的精神已經到了崩潰邊緣。
“錯,誅心的最后一人,還有本座。”白澤風淡云輕,搖晃著羽扇,從牢房之外翩然而至。
“放心,你留在外面的人,也救不了你。”他凝視著裴綽約,沉靜道:“不撞南墻不死心……但非你有半分悔改之心,本座都會給你一線生機,你卻讓那些人在地牢四周埋了黑炸藥。自作孽,不可活。”
白澤微微闔閉雙眼,口中默默誦念口訣。只見縛住裴綽約身上的鐵網越來越收緊,上面系著的青銅鈴鐺開始細細碎碎的響動起來,一道有一道金色的符字從鈴鐺中飛揚出來,猶如泰山壓頂,層層墜落在裴綽約身上。
東南西北的四個護法,都緊握手中鋼叉,嚴陣以待,不留一絲破綻。
裴綽約伏在地上,發出了野獸一般的嚎叫。忽然之間,一道道青黑色的野獸光影,從她身體里痛苦的迸發出來,張牙舞爪,猙獰嚇人。
白澤迅速取下背后的青玉葫蘆,對準九道惡魂,加快了默念咒語的速度。那些光影便在金色光波中,被一道一道吸入了葫蘆。當最后一道惡魂被收服。他蓋緊了葫蘆塞子。裴綽約整個人都癱軟下來,她伏在地面上,劇烈的喘息著,猶如困獸,卻無力反抗。
“先生這筆買賣,可一點不虧啊。”幺離凰長眉一挑,似笑非笑:“姍姍來遲,不費吹虎之力,如愿以償。”
“按照約定,本座助力凰后設局緝拿商郁臣與裴綽約。這九道惡魂,便是本座酬勞。有了他們,本座才能凈化哥舒寒體內的梼杌精魂。不過,如果那小子還沒流血而亡的話……”白澤笑望著幺離凰,隱隱擔心。
“凰后身邊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局。只有那個傻子,不知道……”他淡淡道:“他拼了命,為了救你,凰后……”
“很好,離凰感恩。那么勞煩法師,轉告西涼王。自此,我和他,恩怨兩消,互不相欠……有法師為其療傷,自然穩妥。盡快回長安吧,以免傷勢惡化……好走,不送……”幺離凰淺笑道,不為所動。
赤霄暗暗舒了一口氣。白澤欲言又止,但終歸無奈一笑。
“無論如何,縱鬼殺人的兇手終于落網。各位辛苦了,日后寡人必有重謝。天亮了,不如愛卿們先回去休息,明日再細細商量,善后之事。”赤霄輕輕攬住幺離凰的香肩,柔和道:“幺幺,這些天你辛苦了。剩下的事,寡人來處理。當務之急,你要給寡人回樂凰閣,好好睡一覺。”
幺離凰唇角旋起一抹溫柔的笑顏,她點點頭,遂黑的星眸卻閃過一絲稍縱即逝的擔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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