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王府,漠琪軒。
煉武臺上,哥舒寒一人獨立。
閉關修行三七二十一日后,他終于出關了。
沐浴、焚香、更衣,他換了一身月灰色千絲錦長袍,這是一種頹廢的灰色,像極了月亮的陰影之色。這種千絲錦是大燕汴京的一家百年老店特有的,被他幾乎買盡。重樓不明白,為何主子突然喜歡如此素凈顏色,后來蒙云赫無意間說起,原來這月灰千絲錦名叫,思月無痕……
重傷初愈,若為常人,恐怕短短二十幾天并不能下床走路。但哥舒寒畢竟本身擁有重明之血,自我恢復能力極強。體內梼杌因為收復了九道惡魂得到圓滿,再獲白澤千年靈力疏通化解。他反而因禍得福。不但內傷恢復痊愈,還增加了自身功力。
但一場驚變之下,終歸消耗了太多元力,他的眼角開始有了細碎紋路。兩鬢青絲各有一縷已經完全沾染了銀白,看上去滄桑不已。他的輪廓更加深刻,也少了幾分艷若冥王的驚艷,而多了些許沉穩霸氣。減了少年的輕狂傲慢,增了男人的成熟冷靜。
如今,他不再戴著那三眼狼的赤金冠。額上的傷口便赫然顯露著,疤痕已經清淡了許多,影影綽綽的,更像眉宇之間化不開的一抹憂郁。
哥舒寒掌中,握著一對雙劍,小巧玲瓏卻寒氣迫人。
原來劍上的穗子臟了斷了亂了,他悉心解下殘余,舍不得扔便安放在手帕中包好。
遂而,他親手用赤紅與璀金的絲線重新編了絡子,打算重新系住。大約腦海里,不斷浮現著,當年那嬌俏倔強的小人兒,在煉武臺舞著摘星攬月劍的模樣。她回眸一笑,他怦然心動。手上的動作自然遲緩了幾分,他唇角依稀染笑,似乎沉浸在回憶中,不可自拔。
忽然之間,哥舒寒手中未成的劍穗,被一雙細白的小手搶了過去,他始料未及,心情不怎么美妙。
身穿一身粉桃繡白芍藥蜀錦衫裙的承影,趁其不備搶過了那精心編織的劍穗。她討好道:“這劍穗編織手法明顯不對啊,這如何是男人家能做好的事情?王爺若喜歡,承影幫您編七寶絲絡吧。”
哥舒寒微微一愣,他遂黑重瞳渲染過一絲陰寒,掌中雙劍直接襲去,嚇壞了毫無準備的承影。后者一個驚呼跌倒在青石地上。手中的一段劍穗竟被他劍氣劃得粉碎,落了她一身一臉線頭。
“誰讓你進來的?”哥舒寒面無表情,聲音冷寒。
“是本宮一路從汴京將王爺護送回長安的。您忘了嗎……本宮擔心王爺,暫住王府照顧王爺。本宮皇兄、皇嫂首肯過,常皇陛下也是知道的。王爺昏迷的幾日,一直是承影貼身照拂。”承影臉色蒼白,干巴巴的解釋。
她抖盡身上的線頭,伸出手臂,刻意嬌蠻道:“王爺嚇到承影了。本宮摔痛了,王爺還不來扶本宮起身?”
哥舒寒不動神色,他悄然無聲從她身邊走過,仿佛一陣憂郁的冷風,徹底寒到了承影的少女熱忱。
“本王的傷已痊愈,蒙云赫,即刻送承影公主回汴京。”他的聲音淡而漠然。
承影一咬牙,自己抓著衣裙爬起來,疾步追上哥舒寒。她心一橫,展臂攔在他面前。
她抬頭目光灼灼望著他:“那日,是本宮在寢殿前,救了昏迷不醒的王爺。也是本宮為王爺作證,洗脫了縱鬼殺人的嫌疑。又是本宮不顧風言風語,一心護送王爺回宮。難道,王爺就如此無情無義,讓本宮如此獨自一人回去汴京嗎?”
哥舒寒長眉一揚,寒若深潭之水的重瞳,更加深冷了幾分:“那……公主的意思?”
“皇兄、皇嫂還有燕皇陛下都已經同意,讓承影嫁與西涼王為妃。王爺打斷違抗圣意嗎?”承影孤注一擲,她犀利道:“若本宮回汴京也可以,王爺先與承影成婚,咱們一同回大燕。不然,本宮就一直住在西涼王府,照顧王爺,知道您愿意娶承影。反正,承影一個人,是無法回大燕的。除非,他們抬回去本宮的尸身!”
哥舒寒唇角染笑,他猝不及防的躬身,他和執拗的女孩幾乎到了面面相覷的距離。她可以看清楚他長而厚重的睫毛,以及深不見底的眸色。
他壓低聲音,帶著幾分玩味:“你以為,本王不敢殺了你……”
承影幾乎感覺到,他裹挾著冷郁黑沉香的溫熱氣息,撲面而來。妖異而又惑人,她的心狂跳起來,臉頰炙熱沱紅。
“此時王爺手中不是有劍嗎?那您敢殺了承影?若不敢,承影便堅持己見,不改初心。殺了本宮,或者娶了本宮。沒有第三條路!”承影不顧一切的,回視著面前冷笑的妖孽。
“殺人……需要用劍?”哥舒寒更靠近她,他的鼻尖幾乎碰到她的,似笑非笑道:“弄死人有很多種方式,你就那么想知道,本王喜歡哪一種?那你……該多和……皇嫂?對,你叫她皇嫂……好好聊一聊,她比較了解本王喜好。”
“凰后,凰后也極力贊成燕常聯姻。”她微微側了頭,不甘心道。
“那你,讓她到本王面前,來說……”他重瞳蠱惑,波光粼粼:“她若親自到本王面前來求,本王便答應。”
承影腦子一熱,心里一急,沖口而出:“王爺因為皇嫂,與已故王妃容貌相似,所以……對凰后心生好感嗎?”
“誰說十七亡故?”他神色凜然,陰森森道:“承影公主,你的話逾越了。而且,本王不曾覬覦大燕凰后。”
“本宮……本宮乃大燕公主……只有娶了本宮,王爺才能正大光明的,再見到凰后。”鬼使神差的,她結結巴巴說出了心里話:“不然,你再也不會見到她了。本宮,本宮聽見,她對皇兄親口說的……”
哥舒寒靜默了幾個呼吸,他驀然起身,退了幾步,厲聲道:“蒙云赫,請承影公主回寢殿。找個御醫官,為公主殿下看看失心瘋。”
“你去哪兒?你不能丟下本宮!”承影惶恐,她爬起身來,想要拽住哥舒寒的衣袖。
但她手中一空,哥舒寒早已飛身而去,留下一抹冷郁而霸道的黑沉香余味。她驚愣而惱怒,劈手將桌幾上的絲線盒子,狠狠扔到地面上,用力踐踏。
她一邊哭一邊跺腳道:“哥舒寒,你太過分了。本宮……本宮就在這里等你,本宮不信,你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