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我說過一句錯了嗎?”
劉氏尖著嗓子喊叫,那些已經模糊了的前塵過往在今夜這桑葚酒的酒勁下,悉數掠過腦海,劉氏用力捏著手里的酒碗,已經準備要砸碗了。
就在這時——
“我錯了!”楊華明猛地吼了一嗓子,震得頭頂的瓦礫都在顫動,瓦礫沙沙作響,仿佛有細小的微塵掉落下來,落在他們二人的頭頂!
劉氏仰頭望著頭頂的瓦礫,又低下頭去看眼前睚眥欲裂,渾身顫抖的楊華明,劉氏極少極少看到這樣的他,她有些被嚇到了。
楊華明卻突然上前來,一把奪過劉氏手里的酒碗,仰頭一口倒進自己嘴里。
然后他又用力抓住劉氏的手腕,在劉氏的痛呼和尖叫中,楊華明抓住劉氏的手掌朝他自己臉上用力摑去……
“楊老四你瘋了?你要干嘛?你要干嘛呀!”
“打我,打我吧,是我的錯,我不該跟你賭氣,不該拐跑小娟,不該有鐵蛋,我是個男人,我沒有包容之量,我還跟你賭氣對著干,把好端端的家庭越搞越對立,我傷了你的心,我也辜負了小娟,我也坑了鐵蛋,我還讓老楊家全員跟著我蒙羞,我讓我們老楊家成了村里人眼中的笑話,茶余飯后的談資,這一切都因我的小氣量而起……”
“我曉得一切都回不去了,世上也沒有后悔藥,你打我,你狠狠打我吧,只要打了我,能消了你心中的火氣,讓你恢復正常,一家團圓,你打死我,我都不帶半句埋怨,真的……瞇用力打我啊!”
今夜的楊華明力大無窮,抓著劉氏的手用力打著他自己的耳刮子。
一下又一下,毫不惜力氣,片刻,他的臉就紅腫了一大片。
起初,劉氏還是很抗拒很害怕,可是后面,聽著楊華明那番話,她這些年積壓在行蹤的所有委屈也一股腦兒被喚醒,她哭著,罵著,反客為主,對著楊華明又拍又打又罵,甚至還撲上去狠狠咬著楊華明的肩膀,咬得齜牙咧嘴,面目猙獰,搖頭擺尾,但是眼淚卻順著眼眶滾落,打濕了楊華明的衣裳。
那年她才十五六歲,這個男人第一次去她們劉家村,去跟她堂姐提親。
他和她堂姐相看的時候,她就躲在門后面偷看。
堂姐沒看上的男人,她卻是第一眼就看進了心底去了。
那天看著他相親失敗,垂頭喪氣的離開劉家村,她在后面悄悄尾隨,她的心理在做著激烈的天人交戰,她知道如果自己今天不主動一把,這個男人可能這一生都要錯過,跟自己再無半點瓜葛。
可如果自己主動上去求親,被他拒絕,自己損失的不僅是姑娘家的顏面,還有劉家人的臉面,甚至,堂姐都會跟她有隔閡……
但是,她顧不上那一切了,她想賭一把,萬一,賭贏了呢?
她想要把自己的余生,跟這個男人串到一塊兒,像藤蔓那樣。
那一天,她追出了村子,追到了劉家村外面的田埂小路上,她賭贏了……
西屋的動靜,實在是有點大了,尤其在這夜里,楊永智和趙柳兒他們都還在后院的大灶房那里燒夜飯呢。
兩口子豎起耳朵聽,楊永智不時還來到灶房門口,朝著西屋這里張望。
不僅是他們倆被驚動,住在東屋的老楊頭也好幾次站在東屋門口,朝著傳來打罵哭喊聲的西屋眉頭緊皺。
“不安生,天天都不安生,壓根不給別人安生日子過!”老漢嘴里咕咕噥噥。
楊永智來到老楊頭身旁,爺孫倆站在一排打量對門的西屋。
楊永智滿臉擔心,壓低聲征詢老楊頭的意見:“爺,我看這不是個事兒啊,再這么打下去,我都擔心屋里要出人命。”
“實在不行,咱過去勸勸吧!”
老楊頭糾結了好一陣,點點頭,“瞅瞅去吧,哎!鬼哭狼嚎的!”
爺孫倆輕手輕腳往西屋這邊靠近,西屋的門是關著的,窗戶也是關著的,爺孫倆把眼睛貼在那窗戶縫上往西屋里面瞅。
這不瞅不打緊,這一瞅啊,倒叫老楊頭和楊永智祖孫倆給整不會了。
楊永智滿腦袋疑惑,他是貓著腰半蹲著身子偷看,老楊頭是站著扒拉窗戶看,楊永智正要壓低聲詢問在他頭頂上方的老楊頭,老楊頭卻對他做了個‘噓’的手勢。
然后,老楊頭躡手躡腳的往后倒退了兩步,又朝楊永智打了個手勢,讓他照著他那樣退回來。
楊永智照做。
爺孫倆退到東屋這邊,這才敢放開嗓子喘氣。
“爺,西屋里啥歌情況啊?我咋瞅不明白呢?”楊永智小聲問。
明明先前又哭又喊又打又罵的,讓他們在外面聽到,都跟著膽戰心驚,生怕屋里鬧出人命來。
可當他們湊過去一看,屋里的哭罵,甚至打罵聲都還在持續,甚至,桌上的碗筷都摔倒了地上,酒壺也滾到了桌子底下,滿屋都是灑出來的桑葚酒的氣味。
可是,四叔和四嬸卻站在桌邊,抱在了一起。
“我看四叔四嬸那抱頭痛哭的樣子,活像兩個走散幾十年的故人重逢咧!”楊永智回憶著先前看到的一幕,狐疑,震撼,但又覺得很溫馨,仿佛在看戲臺子上面的戲子唱大戲,唱出了人世間的悲歡離合,還挺像那么回事的。
老楊頭目光直直望著對面的西屋,看樣子似乎也和楊永智差不多,老漢也沉浸進去了。
不過,楊永智的話,卻點破了什么,老漢回過神,惡狠狠瞪了楊永智一眼。
“你懂個啥?甭瞎說!”
“爺,我是不懂,那您老可懂?我四叔四嬸為啥打著打著,還抱到一塊兒去了呢?”
老楊頭懂,但又不懂,因為四房這兩口子的事情,實在是太復雜了,糾纏了一輩子。
“甭管那么多,你去跟柳兒說聲,趕緊的端著夜飯回前院你們自個屋里去吃,沒事不要再往后院跑了!”
“啊?”
“啊啥啊?叫你咋樣你就咋樣,快些去,莫要驚擾了他們!”
楊永智遲疑著,老楊頭已經拿起旱煙桿子來敲他,攆他了。
楊永智回過神,趕緊屁滾尿流跑進了灶房,很快,小兩口就端著吃食去了前院。
老楊頭瞇起眼,望著哭罵聲還在持續的西屋,飽經風霜的臉上,每一道褶子都舒展開來。
老四,四兒媳,但愿你倆今夜能化干戈為玉帛,把日子重新過起來!
1秒:m.tyvx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