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烽微蹙眉尖,似笑非笑的道:“你什么時候學會說這種場面話了?”
聽到這句話,陳玄的臉色反倒有些發紅。
不過,祝烽似乎也并不打算跟他計較,只揮了一下衣袖,道:“都起來吧。”
陳玄這才磕了個頭,然后站起身來,而他身后的那些官員全都松了口氣,像是從鬼門關晃悠了一圈回來,有些人額頭上都冒出了豆大的汗珠。
祝烽又上下打量了陳玄一番。
他穿著整齊的官服,人倒是挺拔俊美,也十分精神,但眉宇間卻透著一點淡不可聞的黯然來,跟當年那個剛剛到他身邊的神采飛揚的少年判若兩人。
祝烽倒也明白原因。
他攜著手陳玄的手,一邊往前方停著馬車的地方走,一邊輕聲說道:“這一次舅父的事,朕知道你們這些修道的人的規矩,原本應該給你三年時間丁憂。只是,金陵城的重建少不了你,奪情之事,你可不要怨朕。”
陳玄立刻說道:“皇上言重了。”
他的神情黯然,顯然也是因為這件事,雖然老國舅只是他的養父,但畢竟從小教養在老國舅身邊,情同父子,不能親身守孝對他而言的確有些殘忍。但他還是沉聲說道:“國事大于家事,父親在天有靈,也會明白微臣的。”
祝烽道:“那就好。”
他原本還想要再說什么,一邊的宜妃回頭看著被宮女抱在懷里,臉頰漸漸發紅,身上也有些發熱的永平公主,急得也顧不了那么多,輕聲說道:“皇上,永平的樣子不對,咱們還是趕緊先進城吧。”
祝烽也回頭看了一眼,不由得露出了擔憂的神色。
陳玄道:“這是小殿下?她怎么了?”
南煙說道:“剛剛在船上的時候受了驚嚇,現在有點發熱。”
“驚嚇?”
聽到這兩個字,陳玄的臉上立刻露出緊張的表情,道:“莫非,陛下的龍船在江上遇到什么了嗎?”
不僅是他,連同他身后那些官員們也都緊張起來。
南煙看著他們,感覺到有點不對勁。
祝烽看了陳玄他們一眼,也沒多問,只淡淡道:“剛剛在江上的時候突然起風,船有些不穩,把永平嚇到了。”
陳玄松了口氣。
他立刻轉頭吩咐身后的侍從,讓大夫去宮中準備,然后對祝烽等人說道:“這里風大,請皇上和貴妃娘娘、宜妃娘娘還有兩位小殿下先回宮吧。”
于是,祝烽便上了金車,南煙帶著心平跟宜妃上了另一輛馬車。
一行人離開碼頭,很快便進入了金陵城。
車隊一進城門,南煙就有些按捺不住,伸手撩起了簾子的一角,小心的往外看去。
她上一次見到的金陵城,是被戰火蹂躪,滿目瘡痍的金陵城,大街小巷空無一人,原本精致的亭臺樓閣也都化作斷壁頹垣,整座城市血跡斑斑,尸橫遍野,就像是一座死城。
這一次和之前完全不同。
入目所見,是精致的亭臺樓閣,精美的雕梁畫棟,老百姓一個個衣著整潔,跪在大道兩旁山呼萬歲,臉上也不再是之前那種被戰火洗禮后驚恐而敗喪的模樣,反倒和這座城市一樣充滿了生機。
一切,都煥然一新。
即便一心擔心著女兒,宜妃也忍不住靠在南煙肩頭上往外看了看,輕聲說道:“這么看著,金陵城倒也還好。”
南煙輕聲道:“哪兒啊。五年前,這里的樓全都塌了。”
宜妃睜大眼睛:“真的啊?”
南煙道:“本宮騙你做什么?”
宜妃這才驚覺,自己出來這些日子,的確是有些太散漫了,跟貴妃說話都沒了規矩,急忙道:“娘娘不要見怪,妾剛剛失言了。”
南煙笑了笑,道:“你我姐妹,不必如此謹慎。再說了,好不容易出來了,透口氣也好,做什么在意那么多。其實就這么看著,連本宮都有些不敢相信,總覺得五年前看到的那些是不是只是本宮的一場夢呢。”
宜妃道:“若真的是夢,那該多好。”
南煙也有些感慨,輕聲道:“是啊。”
若真的只是一場夢,那至少,這里的百姓就不必遭受那些痛苦,蜻蜓不會死,簡若丞和許妙明也就不必遠走……
但,終究只是他們的奢望罷了。
南煙嘆了口氣,輕聲說道:“不管怎么樣,如今金陵城這個樣子,也不枉費皇上這些年來的用心了。”
宜妃點點頭:“是啊。”
因為城內重建,許多過去的風景都已經和過去不同,這座金陵城不僅煥然一新,也的確成了一座他們再也找不到往日舊影的新城,眼看著從小長大的故鄉變成了完全陌生的模樣,加上擔心女兒,宜妃漸漸的情緒低落起來,而南煙心里浮起了五年前的往事,心情也有些黯然,所以兩個人都沒再說話。
這一路便安靜的過去了。
他們進入金陵皇宮,這里因為是當初被祝成瑾占領過的地方,并沒有遭受太多戰火的蹂躪,所以損毀的地方不大,只有紫宸宮徹底的重建,其他的地方都只是小小的修補了一番。不過,因為皇帝陛下五年后重返金陵城,陳玄自然還是要大手筆一番,皇宮被打掃得干干凈凈,甚至連屋頂的五彩琉璃瓦都擦拭得一塵不染,被陽光一照,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不過這個時候,南煙和宜妃已經完全沒有心情觀賞周圍的景致。
他們匆匆的回到了后宮,小永平已經發起燒來,找了太醫過來一看,只說是受了驚嚇,立刻讓人去熬了一碗凝神靜氣的湯藥來給她喂下去,小永平睡得倒是稍稍安穩了些,熱度也下去了一點。
眾人這才松了口氣。
南煙讓彤云姑姑把心平帶下去休息,自己還是留在宜妃這邊,跟她一道照顧小永平。
眼看永平的情況好了一些,宜妃也松了口氣。
她坐在床邊,一邊拿手帕浸了涼水小心的給永平擦拭額角,一邊對南煙說道:“娘娘,你有沒有覺得今天來的那位陳大人說話,好像隱瞞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