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小小的身影在月下走著,明心原本雙手合十,目不斜視,卻突然聽見走在前面的心平發出了一聲長長的低嘆聲,他忍不住問道:“殿下,你嘆什么氣啊?”
心平回頭看著他,大眼睛里閃爍著一點明亮的光。
她說道:“我在想白天看到的那些人。他們,他們真的一直都在餓肚子嗎?”
明心不敢說話,只道:“阿彌陀佛。”
心平說道:“為什么他們吃不飽,卻還不能告訴父皇。讓天下人吃飽,不是父皇的責任嗎?”
“如果連自己的子民都不能管理好,那他做這個皇帝——”
她說到這里,自己好像也覺得有點大逆不道,不敢繼續往下說,可那種膽大包天的想法,已經克制不住的在她的心里冒了出來,隱隱的成型了。
不一會兒,他們到了翊坤宮。
得祿早就在這里等著,讓人先把明心帶下去,帶到翊坤宮后面的排房里去住,心平看著前面燈火輝煌的,道:“母妃還沒睡?”
得祿道:“殿下,皇上來了,正跟娘娘說話呢。”
“父皇來了?”
心平一聽,想了想,立刻說道:“我去給父皇還有母妃請安。”
說完,便徑直走了過去。
剛走到翊坤宮門口,還沒來得及推門進去,就聽見里面傳來了祝烽低沉而沙啞的聲音:“祝成瑾之亂禍及金陵,那之后,朕減免了百姓這幾年的賦稅,所以才會如此。”
心平頓時停了下來。
而房內的兩個人都沒有注意到半掩的門外站著那個小小的身影,在聽完了祝烽的話之后,南煙皺起眉頭想了一會兒,又覺得有點不對。
她說道:“就算皇上免除了金陵這邊老百姓的賦稅,可金陵緊挨著豐濟倉,這么大一個糧倉,不可能這幾年就空了啊。”
大炎王朝境內有四大糧倉,其中的豐濟倉是最大的,甚至,高皇帝定都金陵,也是因為在當初最早拿下了這個糧倉,有了充足的糧草才能立足南方,再去跟群雄爭天下。
而豐濟倉之大,哪怕南方的老百姓一顆糧都不上繳,也夠他們吃上好幾年的。
聽見她算得這么頭頭是道的,雖然心中煩惱,祝烽還是忍不住苦笑了一聲,說道:“你就像個管家婆一樣,什么都算。”
南煙正色道:“這能不算么?”
祝烽搖了搖頭。
南煙一見他這樣,心里不由得咯噔了一聲。
難道真如自己剛剛所說,豐濟倉還真的被吃空了?
如果是這樣的話——
這一回,南煙突然有些回過神來,她壓低聲音說道:“這一次被劫的糧食,不是運到金陵來,而是,從金陵運出去的?”
“那批糧食,要運去什么地方?”
原本剛剛,祝烽的臉色都好看了一些,但聽到南煙這么問的時候,他的面色又一次陰沉了下來。
不僅如此,南煙又從他的眼中察覺到了一絲許久未聞的殺氣。
那陰沉的殺氣,給原本還有些悶熱的夏夜平添了幾分寒意。
南煙立刻意識到,這件事也許真的如她之前所猜想的——“不簡單”。
她皺緊眉頭,湊到祝烽身邊壓低聲音道:“那批糧食到底是要——”
話沒說完,門外就傳來了心平的聲音。
“父皇……”
兩個人都回過頭去,只見心平站在門口,伸手將門慢慢的推開,屋內閃爍的燭光照在她的臉上,那小滿是不可思議的神情,睜大眼睛看著他們。南煙這才回過神來,這丫頭跟明心兩個人一直留在建福宮,剛剛自己也只顧著想外面的事情,竟然將他們忘記了。
于是立刻起身過去將她牽了過來。
心平小小的臉上滿是復雜的神情,被南煙牽著走到椅子前,看著面色仍舊陰沉的皇帝。平時這個時候,她也是不敢輕易說話的,但今天,她的心里有太多的疑惑,從在大慈恩寺開始就一直糾纏著她,到了這個時候她終于按捺不住,開口問道:“父皇,為什么有人吃不飽?”
一聽這話,南煙先就皺起眉頭,低聲喝道:“心平,不準瞎說!”
心平抬頭看了她一眼,卻仍舊繼續問道:“為什么已經有人吃不飽了,父皇還要把糧食往外運啊?”
“難道,父皇不管那些老百姓了嗎?”
南煙猝不及防,聽到女兒連珠炮似得問出這幾個問題來,心跳都要停住了,她一把扯住心平的胳膊,呵斥道:“你胡說些什么?!”
說著,小心的看了祝烽一眼。
其實根本不用看,她已經感覺到整個翊坤宮的氣溫驟然降了好些,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升到頭頂,不由自主的就打了個寒顫。
祝烽的臉,已然鐵青。
他消瘦的臉上露出了明顯的咬牙的痕跡,開口的時候,聲音低沉,也明顯是在壓抑著什么,說道:“你不懂,先下去休息吧。”
南煙如蒙大赦,立刻拖著心平的胳膊就往外走,道:“別在你父皇跟前胡說八道,趕緊下去休息!”
可心平卻有些執拗。
她用力的掙了兩下,掙脫不了母親的手,只能固執的回頭盯著祝烽,急切的說道:“父皇為什么不回答兒臣?父皇做皇帝,為什么會讓天下的百姓餓肚子?為什么明明有糧食可以讓他們吃飽,卻還要把糧食往外運?難道父皇根本不關心自己的子民嗎?”
南煙的心跳都要停了。
而外面的若水和彤云,還有得祿他們,原本是看到公主過來了,都在外面候著怕皇帝跟貴妃要傳喚,沒想到一過來就聽到了心平公主說出這樣大逆不道的話,一個個嚇得肝膽俱裂,全都跪了下來,彤云姑姑死命的對著心平使眼色——
公主殿下,別再說了,別再說了!
但是,已經來不及了。
祝烽兩只手用力的握住椅子的扶手,慢慢的站起身來,他雖然瘦了不少,但高大的身軀在原本就不甚明亮的燈光下,仍舊顯得巍峨如山,只是這一回,他給人的感覺不是可以依靠的大山,而是馬上就要壓頂的山巒,要將人碾壓成齏粉。
他走到女兒的面前,低頭看著她。
“你再說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