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瞬間，李無傷的呼吸都窒住了。
而站在他身后的陳文梟，原本看見對方一個人走上高臺，自然是要緊張的戒備，一只手已經摸向了腰間的刀柄，可是，當他看清那張臉的時候，他整個人也驚呆了。
帽子下的那張臉，有些蒼白，不施粉黛，但也難掩嬌媚的顏色。
只是此刻，她一雙發紅的眼睛狠狠的瞪著前方，那目光兇狠中帶著怨懟，好像恨不得將眼前的人咬下一塊肉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在前任越國國君李無裕身邊得到萬千寵愛的寵妃胡媚兒。
一看到她，李無傷和陳文梟就像是看到鬼一樣，兩個人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陳文梟甚至下意識的抬頭看了一眼頭頂，那耀眼的陽光立刻刺得他低呼了一聲，閉上了眼睛。
隨即，就聽見胡媚兒冷笑的聲音傳來——
“陳大人，陛下，你們不必驚訝。”
“妾身是人，不是鬼魂。”
“如今烈日當空，鬼魂是不敢在這個時候出現在這個地方的。”
她的聲音原本嬌媚動人，但此刻，卻有些沙啞，低沉得像是從地獄中傳來的呼喊聲，那種強烈的反差更是讓人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陳文梟顫抖著，掙扎了半天，終于從喉嚨里擠出一點聲音：“你，你怎么——”
胡媚兒冷笑道：“我怎么還活著，對嗎？”
“你們利用完了我，立刻就派人來殺我，想要滅我的口，從此一了百了，卻沒想到，我活下來了吧。”
李、陳二人對視了一眼。
下一刻，李無傷已經猛地明白過來，他轉頭看向祝烽，咬著牙低聲道：“是你？”
直到現在，胡媚兒仍然在烈日下裹著厚厚的風氅，撩開兜帽給他們一見真容之后，又立刻將帽子壓了下來，站在高臺四周的衛兵只能看到有個神秘的人走了上來，并不能知道她是誰，而守在下面的越國的文武百官更看不到。
很顯然，祝烽并不打算讓除了這里其他的人看到胡媚兒的存在。
所以，李無傷也不會聲張。
事實上，他不敢聲張。
他利用胡媚兒殺死自己的兄弟李無裕，清掃了王位上的障礙，為了滅口，又在承諾胡媚兒歸國避難的路上派人殺她滅口，這一切，本就是見不得天日的。
如今，胡媚兒卻站在光天化日之下。
聽見他刻意壓低，此刻甚至也帶上了一絲顫跡的聲音，祝烽的唇角勾起了一抹似是笑容的弧度。他抬起手來做了一個手勢，胡媚兒立刻低下頭，后退了兩步站到了他的身后，然后他才慢慢的說道：“她既然已經出現在了這里，那有些問題，其實你已經不必再問了。”
這句話，說得自信滿滿，更是對對方最尖刻的諷刺和打擊。
李無傷只覺得周身發冷，雖然烈日當空，他卻像是置身冰窟當中，連血液都快要凝結成冰了。
他咬著牙，沉默了許久，終究還是忍不住道：“你什么時候知道的。”
祝烽看了他一會兒，淡淡道：“比你更早。”
李無傷又是一愣。
比他更早？
他是做這件事的人，怎么可能有人比做事的人更早知道他會做這件事？
除非——
他睜大眼睛看著祝烽自信的表情，腦子里靈光一閃，突然回過神來。
他的聲音一瞬間就啞了，沙啞的嗓子像是被人扼住了脖子，硬生生的擠出了那艱難的話語：“你，又是你設計的。”
“你讓我到邕州來，處理邊境的事務，又特地吩咐，多給李無裕送去珠寶和美女……因為你知道，我一定會在送過去的人里做文章？”
祝烽平靜的說道：“你這十幾年來都一心想著重返越國，奪回屬于自己的皇位，處理邊境的事務就讓你有機會把手伸進越國，你怎么可能白白放過？”
“要奪回你的王位，只憑著一個炎國的錦衣衛都指揮使的身份是不夠的，你在故國毫無根基，若不拉攏一些人，或者埋下一兩顆棋子，這一切根本就是無稽之談。”
“所以——”
他看了一眼陳文梟，道：“他，是你拉攏的人。”
說著，又回頭看了一眼站在身后的胡媚兒：“而她，就是你借機下到李無裕身邊的棋子。”
“這兩個人都能親近國君，還能供你驅使調遣兵馬，只要調度得當，你就能在最合適的時候鏟除掉你回歸路上所有的障礙——包括陳比日和陳文雄，也包括你的弟弟，前任國君李無裕。”
李無傷的臉色更蒼白了一些。
他并不是害怕祝烽知道這件事，畢竟，胡媚兒已經在他的手上，祝烽只怕已經把細枝末節都弄得一清二楚。
真正讓他擔心的是——
他回過頭去，看向高臺之下的那些官員。
這里的大部分人，都只當他是忍辱負重，在敵國蟄伏數年，當李無裕被陳比日和陳文雄害死之后及時回國掌管大局的人；當然，其中也有不少的官員并不信服他這個新任國君，這些人在他登基之后也給他造成了不小的麻煩，這一次的和談，就是戰事不利又迫于這些人的壓力所致。
即便這樣，這些人也在不停的尋找他的錯處，想要找機會將他推翻。
如果，讓他們知道，李無裕是死在自己的設計之下——
李無傷毫不懷疑，原本就根基不穩的自己，會立刻被這些人推翻，到那個時候，他連立足之地都沒有了。
這一刻，他也明白，為什么祝烽要留下胡媚兒，而且不早不晚，在這個時候才拿出來。
早拿出來了，自己會做準備。
晚拿出來，自然無用。
只有再這個時候拿出來，才能一擊致命，擊中自己的軟肋。
李無傷啞聲道：“所以，在我的有生之年，你都會把她當做一顆克制我的棋子？”
“如果我不答應，你就讓她將我之前的所作所為告知天下，公之于眾？”
祝烽平靜的說道：“這個世上，并沒有那么多的水落石出。”
“只要處置得當，有些秘密，可以成為永遠的秘密。”
“當然，就看你如何處置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