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宮人把浴桶抬進來，放在屏風后面。
紀傾在宮中極有地位，又向來行事坦蕩，沒人會懷疑他和仙仙獨處一室會做什么。
“脫衣服。”仙仙說。
她說，信她一次。
藏在袖間的匕首，陡然落在織皮地毯上，沒有激起一絲聲響。
紀傾動作僵硬，站在屏風后面，紫色的三品官袍、中衣、里衣逐一滑落下去。
隨著仙仙的一句句指令，他整個人沉入浴桶，只把一抹消瘦的肩露在外面。
他模樣是令人心驚的瘦。
仙仙轉進屏風后，看到這個樣子的紀傾，方才明白這次的任務是什么意思。
讓紀傾登基的前提是——
拯救他。
即使他深陷淤泥里，她也要將他拖出來。
她一身太后朝服，纖細柔美的指尖從袖里探出，從富貴云紋浴盤中取出青瓷玉瓢，輕輕舀水澆在紀傾的肩上。
他睫毛微微顫動，脆弱的喃喃，“這水，好冷。”
仙仙動作一頓。
這分明是溫水。
她擱下玉瓢，忽地轉身推開身后的窗扉。
天已入秋，日光伴隨著涼風灑進來，紀傾肩膀瑟縮了一下，突然覺得，自己定是發癡了。
為什么要相信她——
他唾棄自己，竟然流露出少見的脆弱，像個懦夫一樣。
他想從浴桶起身，帶著狼狽的自己離開此地。
卻在這時，只見少女太后雙手伸到窗外的陽光下，朗聲道。
“向天地借一捧霞光！為一人，除舊迎新！”
星點的日光落在她的掌心內，仿佛真聚攏了一捧純潔無瑕的光。
仙仙旋身，把聚攏的雙手在紀傾的發頂上，展開。
宛如，真的有光芒落了下來。
一點點落進他的心里。
紀傾仰著頭，看著少女凜然不帶一絲旖旎的神色，眼角突然紅了。
“好疼啊……”
他顫抖的勾起唇，想要笑，但是向來從容鎮定的面孔，卻剎那間四分五裂。
“那天，好疼啊。”
墨發披散在他的消瘦的肩上，端的是溫潤如玉，風姿卓絕。
他一怒之下，想過把這張臉毀掉。
但他知道，貌殘者，不得為官。
他便只能在這世界上，艱難的、茍延殘喘的活著。
他低聲，緩緩的告訴仙仙，他的痛苦，他的絕望。
他從不求神拜佛，從不求他人拯救，他只想顛倒紅塵，顛覆皇權，打碎這個骯臟的塵世。
末了，仙仙關上窗戶，走到屏風外。
紀傾把官袍穿上，隨即走出來。
他身上的氣息柔和了一些，但是和仙仙之間的氣氛，反而變得有些凝澀。
撿起地上的匕首，紀傾把身體背過去，讓仙仙看不到他的神色。
“我不殺你。”語氣淡淡的。
仙仙松了口氣，她這步棋賭對了。
紀傾，總歸沒有泯滅良知，他也過得不容易。
“紀傾哥。”仙仙突然出聲，“深宮之中，有我陪你，有什么事情，你隨時可以同我說。”
紀傾背影一僵，隨即，身影消失在慈寧宮門口。
他怎么敢跟她說。
她這樣干凈，這樣耀眼。
令他自慚形穢，無地自容。
他在污泥里摸爬滾打，渾身泥濘。
臟，就讓他一個人臟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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