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明彰走在靠近老街高墻的一側,有樹蔭的遮擋,并無熱意,反倒比往日多了許多暢然。
像是將心中一塊石頭放下,心口再沒有壓迫感。
這一刻他知道,他也已經與自己和解。
“今天是我最后一天留在宣州,這個地方對我而言,更像是一個復雜的存在。”肖明彰嗓音輕緩,無悲無喜,“我與它的牽連從四年前開始,在今天結束,但它給予我的一切不會消失。”
“以后也不會再來這里了。”
肖明彰沿著長街繼續往前走。
他知道,這是他最后一次走在宣州的路上。
這條古街比他想象中更漫長,但一路有父親作伴,卻又顯得沒有那么漫長。
那種與父親并肩前行的熟悉感一點一點跳躍到他的腦中,然而,也僅僅只有熟悉,并無實質的記憶,大概,他再也不能找回過去。
肖明彰沒有問關于自己過去的事,喬斯年便沒有提。
更多的時候,喬斯年都在聽肖明彰隨意說著一些事。
“父親,我今天的計劃是去機場,晚上的機票飛紐約。我想……”說到這,肖明彰頓了頓,許久后才緩聲道,“繼續我打算的這件事。”
“好。”幾乎沒有半點猶豫,喬斯年頷首。
“也許是不孝,也許是逃避,但是父親,這一刻我想做的事情只有這一樣。”
“不要這樣想,乘帆。你在我眼里從來都是一個有主見有能力且會為自己負責的人,不管你做什么決定,我都會站在你身邊。今天我唐突而來,本身沒有讓你做好充足的準備,你去紐約后好好照顧自己,至于其他的,我會處理好。”
“嗯,父親,我需要一段時間靜一靜。”
在來酒店的路上,肖明彰有想過該如何和父親對話,他也想過,父親會不會帶他回京城。
他知道,其實他內心深處抵觸像肖朗當初那樣的行為,如果他的親生父親也像肖朗一樣,告訴他,他的身份、他該做的事、他不該做的事,他又該如何去回應。
但并沒有。
那些令他沉重的事并未發生,這一路走過來,更多的是輕快。
他的步伐從未像今天這樣輕快過,那些重擔,全都在這一片大好的日光中卸下,他終于從他自己狹小的空間里走出來。
從此以后,他會試著漸漸融入人群,他在這個世上并不孤單。
他不是孤兒,也沒有認賊作父,他的親生父親遠比他想象中美好。
又走了一段路,肖明彰循著熟悉的物件,給喬斯年說起宣州的風物。
“父親,不知道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
“伱說。”
“我在宣州養過一只叫‘花花’的貓,本來打算今天離開前交給我的保鏢,現在父親來了,想將它托付給我信任的人。”
喬斯年勾了勾唇角,心口有暖意融開:“嗯。”
肖明彰也笑了笑:“我會回來看它的。”
“隨時歡迎你回來。”
父子倆走在街頭,走了很遠,都沒有停下腳步的意思。
他們隨意說著話,就像是一次與往日相同的漫步,而非隔了四年的時光。
也不知道轉到了哪個巷口,他們就這樣隨意走著,日光將他們的身影拉長,他們始終并肩前行。
“父親,我知道,我去紐約對你們來說并不是一件公平的事……我既無法彌補你們日夜思念的虧欠,也未能在第一時間回去看望家人,也許,再給我一點時間。”
“沒有關系,乘帆,一家人總會團圓。”
“母親……可好?”
“她很好,她這段時間在瓊州散心,她還不知道我來見你的事。”
肖明彰目光里透著溫和,是,一家人總會團圓。
他會回家的。
傍晚時分,喬斯年隨肖明彰回公寓,從他的手中接過那只叫“花花”的貓。
喬斯年一直將肖明彰送到機場,目送他進入候機廳。
從機場回來時,開車的人是井銳。
這一路,井銳沒有說話,很顯然,喬乘帆也并沒有認出他,以為他只是一個司機。
井銳看到喬乘帆,百感交集,想說什么,卻不知從何開口。
他跟了喬乘帆很多年,原以為喬乘帆在四年前葬身深淵,而如今當喬乘帆真真切切站在他面前時,他卻又無法相認。
似乎一切都無從開口說起。
他不清楚喬爺一下午同喬乘帆說了什么,又是如何開始的談話,但看上去……很順利。
喬乘帆甚至將一只很寶貝的貓交給了喬爺。
很少有人會把自己寶貝的寵物交給不信任的人,但喬乘帆將它交給了僅僅“一面之緣”的喬爺。
夜幕漸漸拉下,車后排上,那只貓正窩在喬爺的懷里,看上去并不害怕自己的新主人。
“喬爺,我們什么時候回京城?”
“去警局一趟。”
“好。”
井銳將車往警局開。
許久,他才提起喬乘帆:“喬爺,乘帆少爺樣貌變化不大,但比往日成熟穩重很多,性子也沉淀很多。”
“嗯,也許我該慶幸,上天把我的乘帆又完完整整還了回來。”
“一切都還好。”
喬斯年抱著喬乘帆的貓,輕輕撫摸它的腦袋,興許是想起了往日諸多時光,他并未再開口。
到達警局時,馮恒也已經過來。
馮恒將案件的一些進展報告拿給喬斯年和井銳看。
“喬爺,井助,如果沒有你們的幫助,案件辦理不會這么快。京城調來的專家辦案能力很強,我也跟著學了不少經驗。”
“你有沒有告訴乘帆四年前動手腳的那些人名字?”
“喬少似乎并沒有什么興趣。”馮恒道,“我給他的報告,他也沒有帶走。”
喬斯年大概明白了,喬乘帆不想再與宣州這個地方有瓜葛,他在宣州想做的事也告了段落。
既然走,便走得直截了當、干脆利落。
“嗯。”喬斯年點點頭,“井銳,這個事,后續交給你辦。”
“好,喬爺,放心,四年前的人一個也脫不了干系,都會被法辦。”
“說實話,喬爺,如果不是京城方面介入,宣州這邊也辦不了這些人。他們在宣州樹大根深,擁有嚴密的關系網,光是宣州的力量,動不了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