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白紙黑字,赫然寫著:
秋雯打我,這筆賬我先記下了,扣一百分。
充滿稚氣的話語,真真像個小孩兒。
蕭廷琛莞爾。
他合上蘇酒的小本本,不知想到什么,原本噙著淺笑的面容,卻又慢慢陰沉下來。
他面無表情地離開了書樓。
沐過身回到寢屋,只見小丫頭床榻四周的棉布帳幔拉得緊實,半絲光都透不進。
那丫頭大約已經就寢。
他吹熄兩盞燈,踢掉鞋子上床。
窗外春雨無邊。
也不知要落到幾時。
少年單手枕在腦后,獨對帳頂出神。
桌案上惟剩的一盞燭火,在黑暗中逐漸燃盡。
夜雨的瀟瀟聲里,忽有女孩兒的抽噎聲響起。
遠在天邊,近在咫尺。
帶著壓抑的哽咽,是把自己埋在被子深處,才會發出的聲響。
到底,
還是委屈的吧?
再如何堅強的女孩兒,在這樣寒涼落雨的春夜里,也還是會思念爹娘,也還是會埋怨上天不公的吧?
蕭廷琛睜開眼。
最后一點燭芯被蠟淚湮滅,屋中陷入黢黑。
他聽著那抽抽搭搭的哭聲,逐漸煩躁起來。
“操!”
他終于沒忍住,翻身下床,拿過掛在木施上的大氅離開了寢屋。
無邊春雨淅淅瀝瀝地落下。
嬌嫩牡丹嬌弱無力地淋著細雨,碧綠枝干彎曲,似是即將碾落塵埃。
榮安院屋檐下,秋雯妝容素雅,從主屋里出來,低聲吩咐道:“夫人心情不好,好容易睡下,你們就別在門口守著了,免得弄出動靜驚擾到夫人。”
幾名侍女忙躬身應是。
秋雯掩好屋門,雙手攪著帕子,目光滿含戾氣,沿雕花游廊往自己所居的廂房而去。
老爺回來頭一晚,就因為二公子的事兒而不肯歇在夫人院子里。
反而去了薛氏那賤人處。
不過是個中看不中用的病秧子,只長得美些,也值得老爺惦念!
枉她這段時日還精心保養過,她還以為老爺不寵幸夫人,說不準就會喚她伺候呢,就像以前那般……
雕花游廊蜿蜒雅致,每隔幾步,就懸有一盞琉璃燈。
燈盞的光被漆黑寒涼的春雨吞噬,只在水霧中艱難暈染開些許光團,勉強照亮游廊。
秋雯臉色不善地行至拐彎處,卻見有人影倚靠在紅漆廊柱上。
穿霜白中衣,肩上隨意披著件桔梗藍銀線繡紫陽花團的大氅。
鴉色漆發慵懶隨意地束在腰間,幾縷長發從額角垂落,越發襯得那張臉容色昳麗,一點朱砂艷麗絕倫。
正是她們夫人視若眼中釘的庶子——
蕭廷琛。
此時,這庶子卻并非平日那般帶著書香氣,反而一身邪魅,宛若踏雨而來的鬼魅,雖有張艷麗皮囊,卻莫名攝人。
他左手持一桿暗紫描金細煙槍,正姿態閑適地吞云吐霧。
側臉在煙霧和燈火中忽明忽暗,薄唇勾起的弧度分外邪魅。
秋雯暗暗皺眉,不知怎的很有些心慌。
她出聲道:“大晚上的,五公子不就寢,在此處作甚?須知這里乃是夫人的院子,公子夜里出現,于禮不合。”
“于禮不合?”
蕭廷琛斜睨向她,薄唇扯出一點兒嘲諷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