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容景淡然一笑,“這種局勢對小酒很不利,她再回國公府,倒顯得帝師大人和新帝太偏袒國公爺。不如讓本侯暫時把小酒帶去侯爺府,也好避開眾人口舌。”
說罷,朝司空辰行了一禮,朝漢白玉廣場走去。
司空辰意味深長地瞥向陸懿,“謝容景是個很不錯的苗子,前程可期。”
話中意思,再清楚不過。
司空辰是陸懿最敬重的人物,陸懿立即道:“帝師的意思是……”
“小酒是蕭廷琛的皇后,無論怎樣開脫,終究逃不過連坐之罪。依老夫的意思,不如國公爺暫且把她逐出家門,如此一來,既可保全國公府不受牽連,又可撮合她和容景,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薛熙雯站在薛程程身邊,忍不住低笑。
她父親薛廣被譽為清河澗第一聰明人,可比起帝師,終究差遠了。
帝師這番話,既能安撫國公府,又能滿足謝容景當初提出的條件……
一箭雙雕,不過如此。
謝容景走到廣場中央。
他在蘇酒身邊單膝蹲下,伸手想輕撫她的發心,還沒碰到就被蘇酒避開。
少女聲音嘶啞:“滾。”
“蘇小酒……”
“滾!”
謝容景面無表情。
丹鳳眼噙著涼意,瞥向被她抱在懷里的蕭廷琛。
這個人都死了,她還如此在乎……
那么他謝容景,算什么呢?
男人胸腔中涌出妒恨,打了個手勢。
幾名禁衛軍立即上前,不由分說地把蕭廷琛的尸首從蘇酒懷里搶走。
“不準你們碰他!”
蘇酒發瘋般嘶叫,卻被謝容景死死摁住,不準她追上去。
茫茫大雪阻隔了視線。
迎新帝入宮的青銅鐘聲敲響,百官朝拜,婢女內侍皆都恭敬地跪伏在宮道兩側。
沒有人注意漢白玉廣場上,少女的哭喊與掙扎……
蘇酒醒來,不知今夕何夕。
她猛然坐起,緞被細細熏著梅花香,繡花羅帳低垂,四周格外寂靜。
她挑開帳幔,這里是一間陌生閨房,一水兒的檀木鏤花家具,精致而風雅。
鹿眼中的茫然逐漸消散,她漸漸回憶起昏迷前發生的事。
“蕭廷琛……”
她呢喃著這個名字,赤腳下床,不顧一切往外跑。
剛推開槅扇,就瞧見立在檐下的男人。
穿淺黃色束腰箭袖錦袍,金簪束發,色若春曉。
內勾外翹的丹鳳眼含著溫和笑意,他攬住少女的細腰,“醒了?外間天冷,怎么不穿鞋襪衣裳就出來了?我抱你進去。”
“你放開我!”
蘇酒掙扎尖叫,不停捶打謝容景。
男人毫不在意地把她打橫抱起,重新把她放在床帳里。
他替蘇酒捋開額前亂發,嗓音極柔:“你昏迷了一夜,肚子該餓了吧?我讓廚房做了你愛吃的魚片粥,魚是今晨捕撈的,米是江南新運來的粳米,過會兒就能吃到。”
蘇酒眼圈發紅,只是狠狠瞪他。
侍女手捧紅漆托盤而來,恭敬地朝謝容景福了福身,“太尉大人,粥已經熬好。”
謝容景接過,侍女立即退下。
男人舀起一勺粥送到蘇酒唇畔,卻被推開。
蘇酒挑眉冷笑,“太尉?謝太尉?踩著他上位,再擄掠他的女人,你心里一定很得意。”
太尉與丞相、御史大夫并稱三公,可監察百官,可謂位高權重。
面對蘇酒的嘲諷,謝容景面無表情地攪了攪魚片粥,“他本就待你不好,我把他從皇位上拉下來,有何不可?更何況昨夜你也看到了,文武百官沒有一個站出來為他說話,他皇帝當的很失敗,身死名裂乃是咎由自取。”
“你說謊!”蘇酒怒聲,“大齊開國至今,再沒有人比他更賢明!他對內打壓世家豪族、任用寒門子弟,對外開疆拓土、征伐天下,他有哪一點做錯了?!”
謝容景無法忍受蘇酒這么維護蕭廷琛。
“哐當”一聲響,他把那碗魚片粥狠狠砸在地上。
“蘇小酒,我才不管他干了什么,我只知道他對你不好!他對你不好,他就該死!”
男人捏緊雙拳、鳳眼腥紅,偏執得令人害怕。
也不是沒想過放手。
可他放手之后,得到的是什么?!
是蕭廷琛對蘇小酒變本加厲的傷害,是蕭廷琛對蘇小酒棄若敝履的不珍惜!
他藏在心尖尖上的寶貝姑娘,怎么可以被人如此糟踐?!
蘇酒閉了閉眼。
淚珠滾落,她突然推開謝容景,不管不顧地要往外沖。
還沒跑出兩步,就被謝容景緊緊箍住細腕,把她狠狠摔在榻上!
謝容景欺身而來,手背上青筋暴起,“你想去找他?!”
“是!縱然他成了亂葬崗的尸體,我也要和他在一起!”
“你休想!”男人啞聲,“從今天開始,我不準你踏出謝府半步!蘇小酒,你是他的皇后,你本就逃不過連坐之罪,沒跟他一起死已是新帝開恩,你怎么還敢接近他?!”
蘇酒怔怔凝著謝容景的雙眸。
那雙丹鳳眼盛滿復雜,已不再有當初的澄澈干凈。
良久,她放緩態度,輕聲道:“我只是去看看他……謝容景,讓我去看看他,好不好?”
少女尾音發顫,語調幾近乞求。
從睫毛間隙滾落的淚珠晶瑩剔透,她嬌軟得不像話。
謝容景瞇了瞇眼。
她明知她一哭他就心疼,卻偏偏當著他的面掉眼淚……
男人冷硬暴躁的心一點點柔軟,終于松開對她的桎梏,“我可以讓你去看他,我甚至可以幫你為他收尸,但我有個條件。”
“你說。”
謝容景挨著她坐了,把她抱到懷里。
他深深嗅了一口她發間的甜香,唇瓣若有似無地輕擦過她的耳珠,聲音極低:“回來之后,與我成親。”
他將用余生好好照顧蘇小酒。
他要把這些年蕭廷琛沒給過她的溫暖,盡數給她。
因為她值得……
蘇酒心跳極快。
并非心動,而是憎恨——
對身側男人的濃濃憎恨。
她目視虛空,笑容莫名,“好。”
謝容景給她準備了一輛前往亂葬崗的馬車。
蘇酒獨自抱著手爐坐在車里,一路顛簸著往城郊而去。
寒風吹起一角窗簾,蘇酒瞧見城郊的青山綠水都覆上一層皚皚白雪。
歲歲年年,長安城春夏秋冬的景致依然如故。
只是年年歲歲徘徊在景致里的人,卻早已不同……
她抬手揉了揉眼圈,又有點想念當年的金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