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琛俯身湊到她耳畔,“容貌艷美不艷美我是不知道,但據我所知,宿潤墨和這小山賊有一腿……你別看他總是那副不染塵埃的高貴模樣,其實他啊,嘖嘖……”
青牛背上,宿潤墨臉色瞬間難看。
因為蕭廷琛根本就沒有克制他的聲音!
大老遠他都能聽見!
他勒住韁繩,淡淡道:“某人連自己的嘴都管不住,還妄想征伐天下,我看還是散伙吧。”
說著就要掉頭。
蕭廷琛蹭蹭鼻尖,又腆著臉去哄他。
夜漸深,蘇酒的小宅院廳堂,坐了滿滿一大桌人。
她取了涼州特有的醇厚佳釀,含笑給每個人滿上。
燭火輕曳,喝醉的洛梨裳把醬汁糊了蕭微華滿臉,又拉著吳嵩和宿潤墨猜拳。
谷雨和驚蟄被吳嵩罰背藥譜,兩個人可憐兮兮地盯著餃子,蘇酒趁吳嵩不注意,偷偷給他們一人塞了一盤。
白露和霜降忙著給宿潤墨帶來的小山賊梳洗打扮,拿了蘇酒的裙裳給小山賊穿上,竟然出奇的合適。
蘇酒照顧著滿桌人,瞧見小山賊紅妝而來時,宿潤墨的眼睛明顯亮了亮。
該是喜歡的吧?
她含笑落座,和每個人吃酒。
笑鬧了整整兩個時辰,滿桌人酩酊大醉,蘇酒雙手捧臉,臉蛋酡紅像是蘋果。
她歪著頭,鹿眼朦朧帶霧,靜靜望著這些人。
他們有的曾是蕭廷琛的扈從,有的曾是蕭廷琛的馬夫,有的曾是蕭廷琛的敵人。
他們都效忠蕭廷琛,即便在他流放充軍時,也不離不棄……
小姑娘鹿兒眼彎彎的,伸手勾住宿潤墨的脖頸,沖他噴了一嘴酒氣,含混不清地嚷嚷道:“你曾說……他身邊沒有能人異士,即便坐上皇位,也不可能長久。我問你,現在他身邊,可有能人異士?若坐上皇位,可能長久?!”
她醉了,說話時格外霸道強勢。
仿佛只要宿潤墨說蕭廷琛一句不好,她就要拔刀相向。
宿潤墨也醉了。
他笑著搖搖頭,“他已是位合格的君王。”
蘇酒很滿意。
她咧嘴傻笑,親手給宿潤墨斟了一杯溫酒,“我敬你……嗝!”
屋子里的笑鬧,直到子夜才結束。
橫七豎八睡了一屋子人,蘇酒瞇著眼,仔細地數數,“一二……一二……”
數來數去,卻暈乎乎數不清楚。
但小姑娘心里明白,蕭廷琛不在這里。
她踉踉蹌蹌起身,扶著墻壁往外走。
小宅院里有座兩層小木樓。
樓頂平坦,可以供人賞夜景。
蘇酒幾乎是手腳并用爬上樓梯的,鉆出樓梯口,果然瞧見那個男人立在樓頂。
寒風卷起他的墨色袍裾,白皙修長的指尖托著一根細煙管,深沉妖孽的面龐,在裊裊青霧中若隱若現。
“蕭廷琛……”
她軟聲。
蕭廷琛回眸。
他挑了挑眉,把蘇酒扶起來。
小姑娘醉得太厲害,直接掛在了他身上。
他只能托著蘇酒的屁股,不叫她跌倒在地。
他扔掉煙管,小心翼翼為少女捋開額前碎,“怎么醉成了這樣?”
“唔,心情好,喝了很多酒……”蘇酒仰起頭,噘著小嘴,“大家都在喝酒,你怎么跑了?蕭廷琛,男人在酒席上,是絕對,絕對不能逃跑的!”
鹿兒眼滿是倔強,她聲音稚嫩可愛,令蕭廷琛失笑。
他溫聲:“我來涼州一個多月,卻還沒好好看過這里的景色,所以今夜登高望遠,想看看冬夜的涼州是什么模樣。”
喝醉的蘇酒很不安分。
細白小手揪住蕭廷琛的耳朵,她翹著蘭花指,“是什么模樣?!”
蕭廷琛望向遙遠的地方。
他輕聲:“蘇小酒,涼州是鎮守在大齊北部邊疆的城池,歷經數百年光陰,依舊溫柔、安寧,卻又藏著洶涌危機……涼州西北,是玉門關,是祁連山,是河西走廊……
“穿過河西走廊,是北涼的地盤。這么多年,大齊與北涼隔著它遙相對望。再往西北走,是北涼的兩座要塞,太掖、天水。可是數百年前,這兩座城池分明是大齊的國土……”
男人的聲音很輕很輕,仿佛唯恐驚擾這古樸蒼涼的長夜。
蘇酒仰著小腦袋,怔怔凝著他。
這一刻,她覺得蕭廷琛的眼睛里,藏了很多很多東西。
那么復雜深沉,是她讀不懂的感情。
寒風四起,送來遠處城樓上羌笛的聲音。
寂寥,悲愴,思鄉……
細雪又開始落了。
蘇酒仍舊凝著蕭廷琛,她看見兩行淚水從男人眼眶里滾落。
赤誠,
熱血!
“不哭……”
她小小聲,拿著小手絹為男人擦去淚水,“哥哥會收復國土,也將征服天下!萬丈深淵也好,錦繡前程也罷,我都會陪著哥哥……不離不棄,生死與共!”
她雖然喝醉了,可她心里卻明鏡似的清醒。
蕭廷琛平日里嬉笑打鬧,還總愛欺負她,總愛整蠱別人。
他曾輝煌過,也曾落魄過。
可是無論經歷著怎樣的處境,這個男人對家國的一腔熱血,其實從未改變!
當年在舍長墳冢前立下的誓言,他從不曾忘卻。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蘇酒踮起腳尖,閉上眼,緩緩貼上男人的唇瓣。
“哥哥從未忘卻,我也不曾忘卻……”
樓下屋檐。
宿潤墨、吳嵩、蕭微華等人,整齊地排排蹲。
洛梨裳抱著酒壇,哭得不能自已,“老娘怎么就那么感動呢?!”
白露好心地遞給她一塊手絹。
“嚶嚶嚶!”
洛梨裳扔掉酒壇,一把摟住白露。
宿潤墨睨向吳嵩,“昔日帶去長安的狼崽子,終于開花結果,吳大人是何心情?”
素來威嚴的大太監,挑眉低笑,“爽!”
“跟著這樣的主子,才有奔頭。”宿潤墨微笑,“倒也不枉我下山一趟。”
吳嵩淡淡道:“那兩萬草莽被安頓在祁連山,至今仍舊瞞著元猛。但瞞得了一時,瞞不了一世。接下來,你有何打算?”
“等東風。”
“哪場東風?”
宿潤墨笑得意味深長,“北涼那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