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廷琛帶走了宿潤墨、吳嵩、蕭微華和洛梨裳。
小宅院一下子冷清許多,蘇酒整日里不得勁兒,從早到晚坐在臺階上吹風。
庭院里的楊柳發了嫩芽,枝頭的桃花開得綿綿簇簇。
幾只嫩黃紙鳶掠過天際,襯得長天一色,碧藍萬頃。
百姓們都開始裁制春衣了。
“蕭廷琛走的第十五天……”
蘇酒拿小刀在廊柱上刻了一個道道。
她凝著那十幾道刻痕嘆息。
鹿兒眼澄明如洗,含著綿密深沉的思念。
半晌,她彎腰拾起一朵凋落的桃花放在掌心把玩。
站在檐下相思的美人,卻比桃花更加灼目。
“小姐!”
霜降突然風風火火闖進小宅院,“前線派了小兵回來,說是要給小姐送東西!”
蘇酒急忙丟掉桃花,牽起裙裾奔下臺階,果然看見有風塵仆仆的小兵踏進院子。
小兵恭敬地取了背上的木箱,“皇上御駕親征,已經打到了河西。皇上讓小的把這只木箱交到蘇姑娘手里,您瞧瞧,這木箱小的還沒開啟過呢。”
蘇酒與他隔了兩丈遠,遲疑著沒有上前。
蕭廷琛臨走前叮囑過她,讓她切莫輕信別人。
小兵見她警惕,一拍腦袋,賠笑道:“皇上說了,姑娘聰慧,未必肯信我是他的人,叫我給姑娘看看這件東西。”
他小心翼翼從包袱里取出小木匣。
那張灰頭土臉的面容有點蒼白,他打開小木匣,顫抖著給蘇酒看里面的東西。
一只巴掌大的紅毛蜘蛛,正一動不動地趴在木匣里。
這是……
吳嵩的愛寵。
蘇酒訕訕。
她算是信了這個小兵,讓霜降帶他去廂房休息,自個兒抱著木箱坐到臺階上。
青木雕琢的木箱,鏤刻著精致古樸的花紋。
春風吹落幾枚桃花瓣,輕盈落在木箱上。
她拂拭去花瓣,小心翼翼打開木箱。
里面盛著卷起的黃綢。
少女展開黃綢,朱字龍飛鳳舞,霸道囂張:
“朕于建業元年二月登基為帝,國號大雍。立吾妻蘇酒為后,共執朝政,共享天下!”
字跡力透紙背。
蘇酒怔了很久。
她以為蕭廷琛會在征服北涼以后,再名正言順攻回長安,沒想到他干脆自立一國,封王稱帝。
他處在涼州、雍州一帶,因發跡于此地,所以國號大雍。
至于建業……
細白小手緊緊捏住黃綢,她是明白蕭廷琛建立大業的心思的。
少女白玉似的面龐上浮現出淺淺笑意,指尖拂拭過“吾妻蘇酒”四個字,明明字跡潦草狂野鐵畫銀鉤,可她偏偏覺得筆畫的內折外勾間都是柔情似水。
她珍惜地把黃綢卷放回青木箱,瞧見里面還有只巴掌大的琉璃瓶。
她對著太陽拿起琉璃瓶。
瓶子里裝著一點泥土。
白露端著茶點從小廚房過來,笑道:“小姐在看什么,笑成那個樣子?”
走近了,才看清楚原來是一瓶泥土。
她把茶點放在檐下圓桌上,莞爾,“小姐已經十六歲了,怎么還玩起了泥巴?若是被主子瞧見,定然要笑話你。”
蘇酒含笑搖頭,“這本就是他送給我的。”
“一瓶泥土?”白露不懂,“主子最愛送您珠釵首飾,怎么這一次竟然送了泥土?”
蘇酒眉眼彎彎,“這是河西的土壤。白露,他已經收復河西了。”
狗男人的心思深沉復雜。
天底下如果有誰能讀懂他的心,大約只有一起長大的蘇酒。
白露望著笑容爛漫的蘇酒,輕嘆著果然只有她們姑娘才配得上她們主子。
這是什么神仙愛情呀!
蘇酒把青木箱放在床頭,谷雨匆匆回來了。
他如今和驚蟄在肅王府當差,既能留在涼州保護蘇酒,也能學到很多軍隊里的東西。
他恭敬地叩了叩房門,“小姐,肅王爺請您上城樓說話。”
蘇酒打開門,詫異,“去城樓說話?說什么話?”
“好似……與薛家兄妹有關。”
蘇酒登上涼州城樓,肅王元猛已經站在了城墻邊。
他俯瞰城外,淡淡道:“丫頭,你過來。”
蘇酒走過去,順著他的視線看見了薛至美和薛熙雯。
當初她和蕭廷琛從薄淵城離開,誰也沒管這倆兄妹。
如今瞧他們這副落魄模樣,大約是一路逃難回來的。
薛熙雯也看見了蘇酒,連忙仰著頭尖聲大喊:“蘇酒,你趕緊讓肅王開城門放我們進去!”
蘇酒面無表情。
視線流連過這兄妹倆,但見哥哥薛至美衣裝襤褸,身上值錢的東西大約都用來換吃的了,蓬頭垢面如同乞丐。
妹妹薛熙雯,遮面的冪籬早已不知丟在何處,隨便撿了塊臟的看不出顏色的頭巾包住腦袋和大半張臉,卻仍有猙獰丑陋的傷痕隱隱露出。
她靜靜看著。
她還記得當初宮變那夜,是薛至美縱火燒了高塔。
他還用言語對蕭廷琛百般羞辱,那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她永生難忘。
至于薛熙雯,她殘忍地把燒紅的木炭塞進她嘴里,害她吃了很多天的流食,還差點以為自己要變成啞巴。
他們還曾站在這個地方,用饅頭戲耍城外難民,以此作為樂趣和笑柄。
這對兄妹,實在不堪為人。
面對薛熙雯逐漸變本加厲的厲聲辱罵,她微微一笑,無動于衷,“薛姑娘還是省省力氣,畢竟在城外生存需要不少體力呢。”
“你說什么?!”
薛熙雯大怒,“蘇酒,你竟然不打算放我們兄妹進城?!你是什么身份,我們是什么身份,就算是肅王,也不敢如此得罪我薛家!”
蘇酒笑出了聲兒。
她瞥向元猛,“王爺,她說你不敢得罪薛家呢。”
元猛面龐陰沉,“天底下,就沒有老子不敢得罪的人!清河澗薛家,二十多年前還算是一代名門,只可惜隨著你祖父和大伯離世,你們薛家宵小當道、手段卑劣,在本王眼里,與路邊兒的野草也沒什么區別!”
“你們——”薛熙雯氣得睚眥欲裂,“你們侮辱薛家就是侮辱太后娘娘,侮辱太后娘娘就是侮辱皇上,侮辱皇上就是侮辱大齊!蘇酒,等我們回了長安,要你們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