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她主子這種性格,若非自幼將小姐養到大,這輩子能娶到稱心如意的妻室才叫見鬼。
她福了福身,恭敬道:“皇上,奴婢給小姐送來了衣裙釵飾,想為她梳妝打扮。”
言下之意,是請蕭廷琛回避。
男人顯然沒有那個覺悟,松開蘇酒,漫不經心地撣了撣寬袖,嘲諷道:“階下囚罷了,有什么資格梳妝打扮?”
這么說著,卻見蘇酒自顧坐到了梳妝臺前,而白露已經領著宮女們上前,認真侍奉她洗漱梳妝。
這群女人根本就沒把他放在眼里!
男人臉色黑了幾分,在圓桌旁坐了,端起茶盞連喝了幾口才勉強壓下怒意。
蘇酒從菱花鏡中瞥見他的動作,淡淡道:“那是我喝過的。”
蕭廷琛還要再喝,聞言,動作頓住。
他仿佛什么都沒聽見般把茶盞放到茶盤里,“朕即將立南宮為后,你該祝福我們才是。”
蘇酒自個兒勻凈面龐上的胭脂,鹿眼始終平靜幽深,“果真喜歡她?”
“是。”蕭廷琛的桃花眼中噙著戲謔,“蘇小酒,你是不是后悔背叛朕?朕如今江山一統、坐擁天下,再不是當年烏衣巷中那個一無所有的落魄少年。而你呢,你國破家亡,你的男人現在成了見不得光的過街老鼠,你的孽種被囚禁冷宮永不見天日,你自己更是淪為朕床笫間的玩.物……”
他極盡所能,用言語去侮辱蘇酒。
蘇酒拾起眉黛,輕輕掃過遠山眉。
約莫氣急了,她反而笑了起來,跟著罵道:“皇上說的是,我的男人是見不得光的過街老鼠,我的兒子是被囚禁冷宮的孽種……皇上罵得都對,從小到大您總是對的。”
這是服軟了?
蕭廷琛挑了挑眉。
視線落在少女曼妙的細腰和削肩上,他沉吟片刻,道:“你若肯割舍前塵往事,朕倒也愿意大度一回,讓你在朕身邊做個灑掃侍奉的宮婢,如何?”
“我情愿待在冷宮。”蘇酒放下眉黛。
她已經梳妝打扮好。
因為做了一年的女帝,周身的氣質養得越發雍容凜貴。
轉身時娉娉婷婷,玉環雕花流蘇禁步垂落在腰際,襯得腰肢單薄細軟,繁復的梨花白襦裙自有種不染塵埃的溫婉圣潔,眉目流轉間極盡秾艷清媚。
任誰看了,也不會覺得她只是個小宮女。
蕭廷琛有瞬間出神。
因為他喜歡艷色的服飾,所以蘇酒嫁給他之后鮮少穿素色衣衫,如今換上一襲梨花白宮裝,倒是格外令人耳目一新。
然而他很快垂下眼簾,不動聲色地喝了口茶。
再美又如何,終究背叛了他不是?
一想到他的東西曾被別的男人染指,他胸口就悶燥得厲害,無名妒火悄然而生,叫囂著燒盡一切看不順眼的人和事。
他屏退白露為首的宮女,“朕不養閑人,回長安的這段路,你便在朕身邊伺候好了。別再妄圖勾.引別的男人,否則朕不敢保證能讓你完完整整平平安安地回到長安。”
蘇酒沒吭聲。
蕭微華率領二十萬大軍前往西嬋國,余下的軍隊由宿潤墨重新編排,準備兩日后班師回朝。
蕭廷琛慣是個會享受的人,把雜事全權交給吳嵩處置,自個兒打扮成富家子弟在南疆王都游山玩水好不快活。
蘇酒被迫全程跟著他,聽他對南疆從前的制度評頭論足,這也不好那也不好的,一趟旅程下來回宮時總是會氣出一肚子火。
天色將晚,明日清晨便該返回長安。
重華宮燭火葳蕤,蕭廷琛端坐在妝鏡臺前,喚了蘇酒來給他解開發冠。
蘇酒磨磨蹭蹭走到他背后,取下簪子與發冠,男人滿頭青絲從指間滑落,比尋常女子的秀發更加柔順。
她取了象牙梳,稍微梳了兩下,卻突然一愣。
蕭廷琛的長發之中,藏著許多根白發。
并不該是這個年紀出現的,卻清晰倒映在她眼中。
起死回生的后遺癥……
少女腦海中浮現出數百年南疆女帝的那件事,不由微微皺眉。
她復雜地瞥向銅鏡,男人單手托腮,也正注視著銅鏡。
四目相對,他低笑,“可是見朕生得貌美,舍不得從朕臉上挪開視線?”
蘇酒迅速垂下眼簾,順勢把白發藏進青絲之中,“覬覦誰的美貌都不會覬覦你……”
然而她和蕭廷琛從小一塊兒長大,任何細微的神情都瞞不過男人的眼睛。
蕭廷琛挑了挑眉,順手抓起自己的長發。
稍一撥弄,輕而易舉就看見了那些蒼蒼白發。
本就寂靜的寢殿更加靜默。
夜風吹開花窗,將珠簾吹得琳瑯作響。
過了很久,蕭廷琛突然笑了,“看來權傾天下也不是沒有煩惱的,瞧瞧,這些年東征西討,朕都提前白了頭……蘇小酒,當初你是用什么染發的,也給朕染一染?”
“沒用的。”蘇酒已經平靜下來,“當年我用半身血液救了你,你可還記得?”
蕭廷琛沉默。
“放心,我并非是挾恩求報。”
少女搬來個小繡墩坐在蕭廷琛腿邊,指尖輕輕卷繞他的發梢,“我近日才得知,原來利用南疆皇族起死回生,并非是沒有代價的。你將在兩年之內衰老,然后以衰老的面貌,活下去。”
“聽上去也不是太糟糕……”
蕭廷琛笑得玩世不恭,把蘇酒抱到他的大腿上,帶著薄繭的大掌好整以暇地流連于她的臉蛋,“就算朕老了,也比尋常年輕人更好看,你說是不是?”
輕佻的語調。
蘇酒拍開他的手,盯緊了他的雙眼,“是一直活下去!”
蕭廷琛后知后覺。
以衰老的面貌,一直活下去?
活到什么時候?
永生?
他的腦海中突然浮現出司空辰的身影。
那個老人跨越三代王朝,無論經受了怎樣的重傷都沒有瀕死的特征,如果他沒猜錯,司空辰之所以知道南疆皇血可以令人起死回生,是因為他曾在自己身上做過試驗。
雖然實驗成功了,但他卻只能以蒼老的面容活著。
他舍不得他心愛的女人與他一樣蒼老,他知道那個女人有多愛美,因此他放棄以南疆皇血復活那個女人的方式,轉而采用難度更大的返魂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