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晦。
蘇酒裹著厚實的貂絨斗篷立在轅門外,靜靜注視遠處古樸的城樓。
城樓之上星火點點,那些女兵大約正在恪盡職守地值夜當差。
目光落在沙場上,黑黢黢的夜色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依稀窺見插在沙土里的半截鐵銹長戟,還有長風卷起的蓬草和黃沙。
本該是繁榮富庶的國度,只是此時掠過鼻尖的氣息都仿佛染上了鮮血的味道。
她知道,盡管將士們的尸體已經被焚燒掩埋,可土地和風都不會遺忘過往的戰爭,這血腥氣息是前幾場戰役所殘存的痕跡。
今宵月明,又有多少人當窗未眠,思念遠在異國他鄉從軍的親人呢?
可那些背井離鄉的士兵們,有很多再也回不了故鄉。
蘇酒是讀書人,這些年走過大大小小的河山和國度,心中藏著同齡姑娘所沒有的千秋與溝壑,她于這無邊黑暗里生出同情,同情那些戰死的士兵,同情被戰火焚燒的土地。
如果有什么辦法能夠不損傷人命就結束這場戰爭,那么她一定會勸蕭廷琛去做。
霜色浸染草木,蕭廷琛悄無聲息地出現在她背后。
他把蘇酒攬進懷中,低頭吻了吻她的面頰,“妹妹在想什么?”
“我不喜歡戰爭。”蘇酒直言。
“可戰爭卻是統一疆土最必不可少的手段。春秋爭霸才有秦國一統,楚漢爭雄才有漢家數百年基業,妹妹不能否定戰爭。”
蘇酒小臉黯然。
她知道理兒是那么個理兒,可是……
蕭廷琛忽然問道:“若是有辦法叫西嬋不戰而降,只是需要妹妹費心費力一番,妹妹當如何?”
蘇酒坦然,“我愿意費心費力。”
“乖女孩兒。”蕭廷琛挑起她的下頜,珍惜地在她唇上落了一吻,“明日帳中會有貴客前來,今夜好好休息,明兒陪朕一道去見她。”
蘇酒挑了挑眉。
兩天前這廝就說會有貴客前來,搞得神神秘秘,也不知道究竟是哪位貴客……
她心中好奇,但又知曉蕭廷琛最會賣關子,問了也不會回答,于是只得和他回大帳。
另一邊。
偏帳中,宿潤墨端坐在圈椅上,一邊吃茶一邊盯著天下輿圖。
判兒從屏風后探出個小腦袋,糾結擰巴地瞅了他半晌。
大約被她盯得發毛,宿潤墨沉聲:“躲在那里干什么?”
判兒不大好意思地走出來,雙手卻神神秘秘地背在身后,“前陣子燒了你的衣裳,真是對不住。”
宿潤墨掀起眼皮睨她一眼。
這貨竟然還會主動道歉,真是難得。
他收回視線,繼續盯著輿圖。
判兒慢吞吞走到他跟前,“那個……聽說中原的姑娘最喜歡給夫君裁制衣裳,這兩日我閑來無事,為了彌補之前冒失闖下的罪過,也親手給你做了身衣裳。你,莫要嫌棄……”
說著,小心翼翼從背后捧出托盤。
宿潤墨望去,托盤里盛著折疊整齊的錦衣,瞧著很像那么一回事。
“我手藝不好,特地找了附近的繡娘教的……”判兒扭扭捏捏。
“你知道本座的尺寸?”
判兒把托盤放到桌上,認真地抱了抱男人的腰身,“往日里抱過,因此知道個大概。”
她無心之言,宿潤墨聽在耳朵里卻不是那么一回事兒。
他薄唇繃成一條線,總覺得這丫頭在勾引他,不正經的很。
然而她到底委曲求全到了如此地步,他要是再不給點面子,怕是又要鬧。
他面無表情地起身,褪去大氅,“試試。”
判兒笑逐顏開,急忙拿起錦衣往他身上套。
“嘶……”
剛套上一只寬袖,宿潤墨就忍不住吃痛地捂住手臂。
他皺著眉頭,眼尖地從寬袖里面取出一根繡花針,“金判判,你謀殺親夫呢?!”
判兒一愣,沒料到自己居然把繡花針落在衣裳里了。
她小臉紅紅,急忙咬斷針上連接的絲線,“大約一時著急忘了拿下來,現在好啦!”
宿潤墨黑著臉繼續試衣裳,沒料到另一只衣袖里面也落了針!
不光如此,衣裳背面也落了針!
終于穿上那襲錦袍,他額頭滲出薄薄一層冷汗,清雋如春風的面龐更是蒼白如紙。
總覺得金判判是在故意報復他……
哪位世家貴女會在裁制衣裳的時候,忘掉十幾根繡花針的?!
判兒不自在地捏了捏手指關節,天可憐見,她第一次做衣裳,做到這個程度已經很不錯了,不就是忘了幾根繡花針嘛,那些針穿著穿著可不就自個兒掉了?
她轉頭搬來全身銅鏡,“你覺得好看否?”
宿潤墨望去,這身錦袍底色是翠綠,一眼望去綠油油的,雖然大小和款式還勉強過得去,但總覺得哪里不對。
“差點忘了!”判兒又殷勤地捧出一頂帽子,“做完衣裳還剩許多布料,我琢磨著扔掉怪可惜的,所以特意為你做了頂加絨的帽子,你瞧瞧精致嗎?”
燈火下,她手里的帽子綠得發亮。
宿潤墨面無表情。
他扯掉錦袍丟給判兒,“金判判,你是不是想氣死本座才罷休?”
判兒摸不著頭腦,她明明花功夫親自做了衣裳帽子,怎么這個男人就這么難哄呢?真是像極了雪山腳下的老狐貍,脾氣也太變幻無常了!
然而她今晚鐵了心要哄好他,于是殷勤地端來熱茶,“我剛剛親手煮的茶,你嘗嘗?”
宿潤墨煩躁的很,隨手接過熱茶一飲而盡。
下一瞬,他猛然噴出茶水!
口腔里迅速燎起好幾個水泡,他捂住嘴,兇狠地盯向判兒。
這女人絕對是打算謀殺親夫!
判兒眨了眨眼,“燙,燙著了?”
“滾!”宿潤墨壓著火氣,從喉嚨里蹦出這個字。
判兒自覺丟臉,又怕這廝借機報復,于是撒蹄子跑出了偏帳。
大帳深處,屏風后置著一張黃梨木描金軟榻。
蕭廷琛把蘇酒從轅門外哄回來,又哄著她睡到軟榻上,剛來得及俯身壓下,帳外猛然傳來判兒的哭喊:“蘇姐姐,我又做錯事了嗚嗚嗚!”
蕭廷琛剛起的興致被打斷,頓時頭疼不已。
他沒好氣地瞥向身下的少女,“你惹的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