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院廂房。
蕭廷琛推門而出。
園子里堆雪砌玉,枝頭紅梅映雪更顯晶瑩。
蕭廷琛將女子的本黑色織金齊胸襦裙系在腰間,長度倒是正好。他沒有穿上襦,只隨意套著件玄色輕紗大袖,還刻意露出肌理分明的冷白胸肌。左眼下一點朱砂淚痣,更添妖艷魅惑,桃花眼瀲滟盡冬陽,似笑非笑的昳麗姿態,宛如連綿雪山里的神明。
陸擎嘴巴張得老大,仿佛能塞進一個雞蛋。
他以為看見的會是一個濃妝艷抹不男不女的怪物,以便當做笑料好好羞辱蕭廷琛,卻沒料到這廝居然能把女裝穿得如此風姿卓絕!
也太好看了吧!
司空辰無聊地把玩著玉如意,“這就是你給我準備的大禮?抱歉,老夫心中另有所愛,也絕沒有斷袖之癖。”
陸擎:“……你想到哪里去了!”
他不好意思地咳嗽兩聲,“我原是要求他穿女裝收割藥草,以此嘲弄羞辱他,沒想到你這徒兒玲瓏心竅,竟能把襦裙穿出龍袍的感覺……”
司空辰嗤笑,目光不善地盯向蕭廷琛,“那廝臉皮厚著呢,哪怕真叫他扮做女人,他也能舍下臉皮翹著蘭花指倚姣作媚給你看。”
說著,眸色不禁深了幾分。
大約正是因為蕭廷琛不在意世俗眼光,行事不講規矩不論章法,才能坐上今日的高位吧?
雖是自己調教出來的徒弟,但不知為何他心里仍舊很有些不痛快。
他放下玉如意,寒著臉回自己屋子,“仔細你的藥草田,那狗崽子可是睚眥必報的。”
陸擎不以為意,天嵐山是他的地盤,大雍的皇帝能惹出什么事?司空辰慣會嚇唬人。
他伸了個懶腰,去藥爐給蘇酒煎制解藥了。
待到黃昏,陸擎從藥爐出來,瞧見那個妖孽艷美的男人慵懶地坐在梅花樹上,本黑色輕紗裙裾妖嬈地垂落下來。
他挑著一雙桃花眼,單手支頤,笑得格外溫柔善良,“陸神醫讓朕穿女裝幫你收割藥草,瞧瞧,這便是朕一整天的收獲,神醫可還滿意?”
院子里堆滿了藥草。
陸擎瞠目結舌。
片刻,他突然痛心疾首地奔過去捧起一株參,“我的雪參!”
這株雪參格外珍貴,是他千里迢迢從中原移植過來的,明明再過七日就能成為千年份的大參,蕭廷琛居然給他拔出來了,簡直是暴殄天物!
須知,雖只是短短七日,可千年參和非千年參的藥性卻是天差地別,蕭廷琛他罪該萬死!
余光瞅見一株蔫兒了吧唧的小白花,他急忙扔掉雪參奔過去,抱起小白花老淚縱橫,“我的玉榮雪蓮!”
這株雪蓮和別的雪蓮都不一樣,它瀕臨絕種,是他九死一生才從懸崖峭壁上挖回來的,本來打算好好培植撫育幼苗,沒想到居然被蕭廷琛連根拔起!
他顫抖地朝四周觀望,還沒到年份的萬年血靈芝,剛生根發芽的赤金何首烏,沒來得及開花結果的三百年白棳,全部被蕭廷琛從藥田里挖了回來!
陸擎一陣頭重腳輕,抬手捂住額頭搖搖欲墜,“不行了,老夫要死了,老夫馬上要上西天了……”
蕭廷琛挑著玄月眉,“陸神醫可是驚喜過度?”
“驚喜你個腿子!”陸擎毫不猶豫地脫掉布鞋砸向蕭廷琛,“我艸你仙人板板!”
蕭廷琛接過那只布鞋,笑瞇瞇從樹上跳下來,在陸擎身邊單膝蹲下,認真地給他套上布鞋,“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陸神醫也該改改脾性,別再隨意折辱求醫者。”
他起身,朝陸擎拱手作揖,瀟灑利落地轉身離去。
陸擎老臉發燙。
明明是蕭廷琛做錯了事,為啥他有種自己做錯事的感覺?還有種自己一把年紀卻很不懂事的錯覺……
司空辰的徒弟,真的是很不簡單啊。
炮制花魄的解藥需要經歷很復雜的工序,陸擎每每進入藥爐之后倒是格外正經嚴肅,各種珍稀藥材流水似的在他手中化作丹藥的一部分,他夜以繼日地煉制丹藥,卻仍舊需要半個月時間才能趕制出丹藥。
蕭廷琛閑來無事逛遍了這座山莊,見大書房里藏書眾多,于是接連幾日都在書房閱覽。
按照桐桐從藥爐里遞出的話,明日丹藥就煉制完成。
因此蕭廷琛不怎么能看得進書,草草翻了幾頁,干脆丟掉古籍,托腮坐在窗畔,對著外面的景致發呆。
玉佩伶仃。
有人著布鞋穿過書架深處,步伐端穩持重,是他幼時最喜歡的。
蕭廷琛耷拉著桃花眼,并未回頭,“還以為你不會現身。”
司空辰站在書房角落,信手翻開一本泛黃古籍,“見與不見,又有什么說法?你我師徒早已緣盡,如今萍水相逢,不過是陌生人而已。”
蕭廷琛扯了扯薄唇。
大書房地勢很高,正好建在懸崖邊,窗外對著連綿起伏的大雪山,一眼望去巍峨壯觀,令人胸腔里的格局都大了起來。
他嗓音清越:“記得幼時跟隨老師學過一句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未曾有幸去蜀中一覽,如今身處天嵐山,倒是覺得這景致與詩中描繪的十分相似。”
司空辰翻了一頁書,蒼老的面龐流露出意味深長的笑容,“余下的光陰將是無窮無盡的,你會有機會去蜀中一帶。”
蕭廷琛叩了叩書案,“老師曾說過,用南疆皇族的血死而復生,會產生后遺癥。所謂的后遺癥,便是如老師這般……永生嗎?”
“是不是很高興?”司空辰笑容更加涼薄而意味深長。
蕭廷琛不置可否。
良久,他掩上西窗,“永生固然很好,但無心上人的陪伴,又該如何消受它呢?想來老師也十分厭惡沒有盡頭的生命,否則也不會萬里迢迢來到天嵐山,找陸擎研究致死的法子。”
司空辰笑笑。
他這個徒弟一向十分聰明,輕而易舉就能猜出他來這里的目的。
他合上古籍放進書架,“世人皆苦,縱便身為帝王,也無法事事順心如意。比如鬼獄的君主陸執,自幼瞎了雙眼,陸擎甚至斷言他活不過三十歲。”
蕭廷琛淡淡道:“倒是見過一面,瞧著確實羸弱了些。”
司空辰:“可是在那座山神廟里見到的?既然知道他的身份,為何不干脆殺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