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了握緊拂塵。
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驟然響起,城墻接二連三地開始倒塌!
在邊疆苦寒之地屹立了數百年的城墻,不過一夕之間,盡數毀于一旦!
蕭廷琛隨手抹去嘴角血漬,含笑立在戰場正中央,瀟灑利落地扛起雙刀。
蘊含著真氣的聲音,清清楚楚地響徹這一方天地:“這堵墻,是七百多年前,中原諸國為了流放罪人,聯合修筑而成。而今日,我大雍一統中原諸國,朕作為大雍皇帝,在此立誓,愿永遠拆除此墻,赦免鬼獄軍民囚禁邊疆之苦。自今日起,中原鬼獄,親如一家!”
他擲地有聲。
寒風卷過蓬草,從戰場上掠過,更添蕭瑟涼薄。
他渾身血污地站在那里,袍裾獵獵作響,整個人頂天立地,令人敬畏。
遠處,宿潤墨輕搖折扇,慢悠悠扔了顆花生米進嘴里。
沒有人比他更清楚,蕭廷琛有多恨鬼獄,他的心腹軍隊死在程錦衣手里,他恨不能活埋了鬼獄的所有軍隊,為枉死的靈魂報仇雪恨!
可這個男人,如今竟也拿得起放得下……
從前的蕭廷琛,深謀遠慮用兵如神,治理朝堂駕馭眾臣更是易如反掌,但總覺缺了些什么。
如今他不卑不亢地站在那里,獨對著千千萬萬個鬼獄士兵,斂去所有的仇恨與暴戾,渾身上下透著歷盡千帆后的沉穩內斂,拿得起錦繡榮華,也放得下一世之仇,黑袍磊落,金冠凜冽,倒也真正擔得起一聲帝王!
鳳凰終將浴火而生,蕭廷琛,是命定的天子啊!
鬼獄的軍隊,面面相覷。
他們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濃濃的無措與彷徨,握刀的手開始猶豫,所向披靡的戰意開始消退,他們的心中漸漸響起一道聲音:
回家吧,回故土去吧……
他們曾口口聲聲宣稱仇恨故土,可是當蕭廷琛代表那片土地,邀請他們回家時,他們竟然說不出拒絕的話……
那是他們魂牽夢繞了半輩子的地方啊!
一名怯懦的士兵,終于忍受不了這種鋪天蓋地的情緒,手中兵器哐當落地,崩潰地跪倒在地嚎哭出聲。
緊接著,一件件兵器被丟在地上。
數十萬鬼獄大軍,丟盔棄甲,不戰而敗!
明了僧人面無表情。
他無論如何都想不到,蕭廷琛竟然會在跟他對戰時,用雙刀在城墻上刻出那八個大字!
這個年輕人的實力和心機,已然超過他的估量!
他涼薄回眸,他帶來的士兵軍心渙散毫無戰意,這場仗,是他敗了。
垂垂老去的僧人,目光越過烏壓壓的大雍士兵,落在朝南的天際。
中原,亦是他的故土。
與鬼獄其他人不同,他并非是因為犯罪才會被流放到這里。
他是云海國人氏,當年他少年意氣揮斥方遒,是云海國當之無二的將才。
他奉命出征,卻不知自己功高蓋主,早被君王忌憚,他前腳離開都城,君王后腳就屠了他滿門。
他在前線浴血而戰,終于凱旋歸京時,等到的卻是親人死絕的噩耗!
他一怒之下,率領親信沖進皇宮,欲要弒君解恨,可到底寡不敵眾,他的親信全部死在羽箭之下,就連他自己都身負重傷。
親信們拼著最后一口氣護送他離開,自此以后天高路遠,他遠赴諸國成為門客,一心要借著別國的力量對付云海國。
可是別國并不愿意為了他,出兵云海。
他沒辦法,只得把主意打到鬼獄頭上。
他不遠萬里來到鬼獄,幫助君王培養高手,也逐漸在這里養出了自己的勢力。
養精蓄銳完畢時,他正要出兵云海,卻沒想到中原諸國混戰,云海國早已并入大雍的疆土……
他恨了幾十年,汲汲營營幾十年,到頭來,卻不過是一場空……
明了一顆一顆捻著佛珠,眉目間都是嘲諷。
好半晌,他搖了搖頭,輕笑,“江山代有才人出,大雍皇帝,名不虛傳。”
轉眸望了眼坍塌的城墻,他又道:“這一場,是貧僧敗了。大雍五場全勝,鬼獄合該歸大雍所有。”
他大大方方地讓開路,抬手:“大雍皇帝,請!”
夜空上云海翻涌。
至此,鬼獄悉歸大雍所有。
鬼獄土地廣袤,蕭廷琛設下十四郡,分別派遣官員管轄,又命宿潤墨留下,在鬼獄廣設學校、私塾、醫館,修建道路交通,大力改善這里的教化與民生。
而蕭渝的信箋也如期而至,告知蕭廷琛,蘇酒和燃燃都在金陵城祖宅。
正值暮春,林花芳菲群鶯亂啼,蕭廷琛帶著一支親信部隊沿官道南下,幾乎是以一種迫不及待地姿態直奔金陵城而去。
此時,金陵城中。
蘇酒和陸執在蕭家住了十日,才與蕭渝告辭,重新踏上旅程。
馬車寬大奢華,繡花窗簾在春風中微微搖曳,擱置在角落的青瓷鏤花香爐正散發出怡人的花木香。
燃燃和李牧頭靠頭擠在一塊兒看畫冊子,蘇酒托腮坐在窗邊,白嫩側顏透著恬淡婉約,兩汪鹿眼清澈見底,隱隱可見藏在其中的相思。
陸執捧著輿圖嘖嘖稱奇,“大雍可真是繁華,官道幾乎連接了每座城池,去哪里都十分安全呢。”
“等蕭廷琛占據了鬼獄,也會在那里設下官道……”蘇酒語調里透著不易察覺的歡喜,“他治國有方,是開明的帝王呢。”
陸執心中吃味,連忙換了話題,“咱們出了金陵城一路往西,過廬州、隨州、襄陽,就到了云海國的地界。穿過巴中和綿陽,就是錦官城。我常常在古詩上讀到,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對那里很是向往呢。”
蘇酒并不在意去哪里。
她道:“你想去,咱們去便是。”
陸執的壽命所剩不多,再加上他叔爺爺到底對她和蕭廷琛有恩,多陪陪他,叫他在余生里多一些歡喜,也未嘗不可。
更何況燃燃和李牧都是小孩子,將來都要步入朝堂,帶著他們從小游歷大江南北開闊眼界,對他們將來是有好處的。
陰差陽錯,在蕭廷琛奔赴金陵時,蘇酒和陸執的馬車也悄然駛進了錦官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