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兵們默默看著沈隆，聽著他那慷慨激昂的話，“腿沒了，我們還有手，我們還可以學修電器，讀書學文化課，可以當修理工，可以當作家，可以當老師…..沒了左手還有右手，一只手照樣可以干活……兩只手都沒了，還有腿，用腳也可以寫字，也可以干活……”
“難道在戰場上，你們丟了一只胳膊，丟了一條腿就不打仗么？那怕只剩下牙齒，我也要把鬼子的耳朵咬下來！來，告訴我，在戰場上，你們有沒有這股子氣勢！”
“有！”所有士兵齊聲應道，是的，他們可以做到，斷了右手就用左手開槍，兩只手都斷了那就用腳踢，手和腳都斷了還有牙齒，可以咬著手榴彈和敵人同歸于盡，這就是偉大的、英雄的人民解放軍戰士必備的氣勢！這樣的情況在戰場上不止發生過一次。
“那么，為什么你們現在回來了就怕了呢？”沈隆反問道，戰士們紛紛低下頭去，開始思索過去這些日子自己的想法。
“怕別人嘲笑？別人要是笑了，你可以理直氣壯地告訴他，老子這條胳膊這條腿是打交趾鬼子時候丟下的，你們當年又在干啥？誰還敢笑話你？這是英雄的標記！”
“其實你們應該怕，怕回到家里，媽媽看到你們現在的樣子傷心。”沈隆的語氣重新變得溫和起來，“但是我想，那怕是看到你們現在這個樣子，也比收到陣亡通知書好吧？那是你們的媽媽啊，她們怎么可能嫌棄你們？不管你們變成什么樣，只要能回來，媽媽一定會抱著你們高興地哭吧？因為你們好歹還能回來，還有很多媽媽卻再也見不到自己的孩子了！”
“嗚嗚嗚嗚”這些中了子彈都不流淚的漢子這次又哭了，“媽媽，我想我媽了，我要回去看我媽！我腿斷了，我就算爬也要爬回去。”
“媽，俺錯了，俺不該想著自尋短見的，等俺傷養好了就回去，俺要吃你給俺包的餃子，豬肉大蔥餡的，俺一口氣能吃三碗！”
“春妮啊，你要是見到咱現在的樣子嫌棄咱，咱也不說啥；不過咱要回去，當著你的面把話都說清楚，你要是愿意繼續跟著咱過，咱雖然只剩下一只胳膊了，也能讓你過上好日子，絕對不比村里任何一家人差，，，，，，”
“老漢兒，我回起就跟大伯學碾藥，我胳膊是莫得了，但勒又算啷個事兒嘛，碾藥又用不到手，我還是能給你養老送終……”
括弧剛聽到哭聲的時候還有些害怕，但聽到后來，他的嘴角露出笑容，他理解這些人的想法，因為這些都是他當年經歷過的啊；不用沈隆吩咐，他就推動輪椅挨個床位轉過去，或是拍拍這些戰士的手，或是被他們抓住緊緊不放，或者給對方豎起大拇指……
蕭穗子用顫抖的手拼命想要在筆記本上記住這些戰士口中所說的每一句話，但是為什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手呢，為什么就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淚呢，看，筆記本都打濕了。
院長默默退出了病房，慢慢俯下身子發出無聲的哽咽；郝淑雯和卓瑪抱成一團哭得比那些戰士還要厲害。
那些護士也是一樣，有個年輕漂亮的小護士甚至情不自禁地來到那個呼喚春妮的傷兵身邊，雙手握住了他僅剩下的那條胳膊，滿是柔情地看著他的眼睛，“要是……要是你回村里以后，那個春妮不想嫁給你了，你就來找我，我想嫁給你，我能照顧你一輩子！”
聽到這個，病房中的哭聲戛然而止，所有人都瞪大眼睛看著這個年輕漂亮的小護士，簡直不敢相信他們聽到的一切。
“啥情況？我是不是頭暈聽錯了？我好想聽到江護士說要嫁給張衛東？”一名士兵打破了現場的寂靜。
“對！你沒聽錯，格老子滴，張衛東這哈兒運氣硬是要得，丟了只胳膊撿了楞個好看個媳婦，啷個沒有小護士看上我勒。”壓抑已久的病房里，甚至已經有人開起了玩笑。
“額就賊了，張衛東你個瓜慫村里有一個，現在又來了一個，你可不敢犯錯誤啊！江護士，他有對象了，要不你考慮下額！”
按道理說，護士和病人談戀愛這種事兒還稍微有點敏感，院長看到這種情況應該出來阻止，但他聽到這些，卻沒有說什么，只是起身看著江護士和那個幸運的張衛東露出微笑。
不管江護士是真心實意也好，還是一時沖動也罷，在這種時候說出這樣的話，對所有殘疾傷兵都是一種莫大的鼓勵。
他們最擔心的是什么？害怕找不到對象肯定能拍在最前列，現在江護士的表白讓所有士兵都意識到，這世界上還是有不嫌棄他們的好姑娘，還有人愿意愛他們，這就足夠了。
張衛東臉漲得通紅，這絕對是他一生中最窘迫、最緊張的時候了，他下意識想要把手抽回來，江護士卻緊緊抓著不放，眼神卻是越發充滿愛意。
“江護士…..謝謝你能看上咱。”好一會兒，張衛東才緩過來，他終于敢鼓起勇氣面對江護士火辣辣的眼神了。
“不過咱在村里有對象了，咱出來當兵的時候都和春妮都說好了，等一回去咱倆就結婚；春妮是個好姑娘，她肯定不會嫌棄咱。”說著說著，張衛東嘴角忍不住露出一絲微笑，或許是回憶起和春妮在一起的美好時光吧？
“你把你村里的地址給我，我也把我單位的地址給你，你回去要是和春妮結婚了，給我說一聲，給我寄兩顆喜糖，我就不纏著你了；她要是沒嫁給你，我就去你村里找你去！你要是不回信，我也去你村里找你！”
“你別胡編亂造，我可是知道你部隊的番號，回頭我就找你們連長問去！”江護士警告道。
“啊哈哈哈哈哈！這個妹兒硬是要得！”病房里響起了久違的歡笑聲。
“張衛東，喜糖也分我們點！”
“對對對，一個都不能少！都得送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