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正處于春夏之交,這個時候,中午開始炙熱起來,但早晚還是有點陰涼。
卓瑪帶著族人把駐地向北撤了一些,但還是能望見河對面的敵人,而每天早上打水的時候,更是能隔江相望。
對面的戰士并沒有對他們表露出惡意,甚至于在這些婦女打水的早上,他們會有意的離河水遠一些,等她們打完水,戰士才過來打水。
就這么相處了兩日,雙方竟然有了些默契,彼此把用水的時間隔開。
到了第三天,對面的首領終于涉水,向這邊走來。
“怎么辦?”
卓瑪的阿母緊張的握著弓箭問道。
她們這些婦孺,受限于體力,近戰是不行的,但遠距離弓箭用的都還不錯。
這個時候敵人在涉水,很利于她們。
“大家都不要著急,把弓箭壓下來,不要對著人。”
卓瑪站在隊伍最前方,她也很緊張,可這個時候,她必須出面。
涉水過來的敵人雖然只有一個,可其他敵人都站在后面看著,手中也拿著弓箭。
一旦有那個婦孺沒控制好,引起了戰爭,結果并不是卓瑪想看到的。
在卓瑪連聲呼喚下,族人慢慢的把手中弓箭指向地面,都做出引而不發的警惕狀態。
“你過來干什么?”
卓瑪用從學院學來的,比較標準的王城語言問道。
據教她的老師說,這也是聯盟語言。
“我的士兵要死了,他想要吃一口肉。”
身材高大的敵人站在河水中央,河水淹過他的胸口,他的雙手舉著一個獸皮袋子。
“我這是黃粟,我用黃粟換你們的牛羊,給我們一點肉就好。”
卓瑪有些猶豫,她們這里是有肉,可她不知道敵人可不可信。
“你們為什么在這里?聯盟只來了你們這些人么?”
卓瑪問道。
“我們走丟了。”
那個高大的戰士并沒有繼續上前,他站在河中央,有些遺憾的說道:“我們這里樹部落的戰士也跟我們走散了,否則我的戰士不會死。”
卓瑪聽老師講過,說聯盟有一個樹部落,可以醫療傷病。
“我們這里沒有巫醫,都是不會治病的婦孺。”
卓瑪說道。
“我沒有向你們請求救助,我只是想要一點肉,我的戰士說,他死前想吃一點肉。”
那個戰士說道。
卓瑪猶豫了一下,回頭道:“阿母,拿一只羊腿來。”
她阿母驚訝的看著她,但還是讓野兒拿了一只生羊腿。
“你不要過來,我把羊腿扔給你,你把黃粟扔給我。”
卓瑪說道。
“好。”
那戰士沒有糾纏,不等卓瑪把羊腿扔過來,便率先把裝著黃粟的獸皮袋子扔到了岸上。
卓瑪撿起獸皮袋子,打開后確實是黃粟,在黃粟的最上面,還有一個小袋子。
野兒走過來,拿出小袋子打開看了看,然后不顧阿母的阻攔,用手指沾了點白色粉末放在嘴里嘗了一口。
“是鹽。”
野兒驚喜的說道。
卓瑪也有些驚訝,鹽在大草原是非常珍貴的。
“是的,我知道你們需要鹽,而我需要肉。”
那個戰士高聲說道。
卓瑪點點頭,接過弟弟手中的羊腿,甩向河水中央。
她有些緊張,所以甩動的有點歪,但對面的戰士只是一竄,便轉移了方位接住了羊腿。
“謝謝。”
戰士道了謝,不再多說一句話,直接轉身向回走去。
婦孺們面面相覷,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
“等一等。”
卓瑪突然開口叫住那河中的戰士,在婦孺的疑惑中詢問道:“我是草原狼部落的族人,你知道我們部落的戰士怎么樣了么?”
那戰士回頭望向她,臉上明顯帶著驚訝,他思索一下問道:“你叫什么?”
卓瑪一愣,望了一眼阿母,道:“我叫卓瑪。”
對面那人點點頭,笑著對卓瑪道:“我叫金狼,我是聯盟狼部落的戰士。”
一眾婦孺一愣,隨后臉上嚴肅的表情都松弛了一些。
雖然不是一個狼部落,但都是篤信狼的部落,哪怕彼此是敵人,還是會感覺親近的。
“草原狼部落還在你們小公爵的指導下嘗試攻擊我們的隊伍,不過效果不怎么好,但傷亡也不大。”
金狼揮動著手中的羊腿道:“我們的狼圖騰出發前特意囑咐過,要善待草原狼部落,所以與你們對戰中,我們有留手。”
他這話說的是實情,可還是有一些草原狼部落的孩子臉上露出不滿。
“你吹牛,我阿爹是最勇猛的,才不需要你們留手。”
野兒大膽的揮了揮拳頭說道。
金狼對他笑了笑,什么都沒說,轉身繼續走回岸邊。
“頭兒,怎么樣?”
他上了岸,旁邊的隊友就湊過來,小聲問道。
“只是幾個婦孺,手中的弓箭也不是能破甲的裝備,不是什么陰謀,都安心休息吧。”
金狼把手中羊腿遞給身旁的戰士,輕聲說道。
他們自然不是走丟了,也不是有戰士要死才去貪一口肉,金狼帶著自己的小隊在這里,只是為了等待友軍趕上來。
因為狼部落戰士在草原上的優勢太大,所以被分成無數小隊開始在敵人隊伍間穿插作戰。
他們原本的任務是尋找大股敵蹤,和殺掉小股敵人,這對他們不是什么難事。
這一隊原本有三十個戰士,之前被金狼分開使用,不過在接到新任務后,他開始重新召喚小隊隊員,如今正在等待。
他的新任務,是驅趕逃離蠻牛城的婦孺回城,以城池要挾那些打游擊的戰士跟他們死磕。
若是兩軍對壘死磕,不管是野地浪戰,還是城墻攻防,狼將軍都不怕。
如今敵人這種游擊當然也是不怕的,可是太麻煩了,很難找到敵人蹤跡不說,還耗費時間。
要是持續打下去,不知道要打多久。
“頭兒,那我們打么?”
接過羊腿的戰士向金狼問道。
“不著急,等隊伍匯集到一起再說。”
他的小隊有三十人,可因為任務變化,他被臨時任命為中隊長,可以管束九十人。
這九十人都匯聚在這里,還不知道要多久,所以他并不著急驅趕眼前這些婦孺。
不止如此,那個卓瑪,讓他覺得很不錯,年紀不大,帶著一堆婦孺,做事卻一板一眼的,他也不想傷害到她。
正好借著聚集隊伍這段時間,與之接觸,若是能言語說動最好,武力威逼,在他看來是下策。
他的家世還可以,祖上曾出任過狼部落首領,如今狼將軍,也是他的遠親。
因著這層關系,他從小就在聯盟學院就學,對聯盟高層還是有一些了解的。
與人部落之間的戰斗,并不是見生死的戰場。
聯盟至此,名義上是幫助人王,兼顧練兵的需求,這才是重要的,殺婦孺,軍法不允許,更不是這次戰斗的目的。
晚上,羊腿烤熟,十幾個人分食,金狼只取了很小的一塊,更多的,都分給了士兵。
這番作為,自然不是他自己領悟的,而是狼將軍教他的。
因為他第一個變身為狼人,因此有機會在人祖石身邊學習過一段時間,這次西征,更是被狼將軍帶在身邊細心教導。
可以說,部落內是把他當做下一代狼將軍培養的,他明白這一點,自己也相當的爭氣,一直在努力。
克制口舌之欲,對他來說也并不難。
晚上吃了飯,第二天早上,他早早來到河邊,在那些婦孺的注視下,施施然坐在那里。
直到卓瑪來打水,他才開口:“卓瑪,你們為什么跑出來?”
他這是明知故問了,但卓瑪卻并不明白,猶豫了一下,什么都沒有說。
金狼也不以為意,雙方終究是敵人,固然在這里能有一絲和諧的味道,但那是因為他們是兵,而對面是婦孺。
“你不說,我也知道,現在的草原,是不是很亂?”
金狼又問道。
卓瑪再次猶豫了一下,這一次她點了點頭,沒有隱瞞。
草原是真的亂了,自己人殺自己人,這讓她心中很難過。
“你們為什么過來?”
卓瑪忍不住問道:“你們為什么要打我們?”
金狼從懷里拿出一些牛肉干,一邊扔在嘴里,一邊說道:“你有進學吧?”
卓瑪點點頭。
“人部落的制度,你應該也有所了解,你們作為侯爵部落的族人,聽命于公爵部落,是不是?”
金狼問道。
卓瑪點點頭,這個她自然知道,即便是不進學的族人,也是知道的。
“你們部落,聽話么?”
金狼望著有些疑惑的卓瑪道:“你們草原狼部落,聽蠻牛部落的話么?”
“聽,我們的族人在跟著小公爵一起戰斗。”
野兒不知道什么時候跑出來說道,他眼中倒是帶著仇恨,金狼也并不在意。
“你們的小公爵,在跟他的王戰斗,他啊,不像你們草原狼這么聽話。”
金狼說完,拍拍手轉身離開,臨走前,又扔下一句話:“這場戰爭,只是攻伐不義之戰,等戰斗后,你們就都有好日子過了。”
“我們會勝利的。”
野兒跳著腳說道,他還想對著金狼扔石頭,但卓瑪把他拉住。
“姐姐,他說的不對,是么?”
野兒向姐姐問道。
周圍,很多打水的婦孺也看著她,想聽聽卓瑪怎么回答。
“我們部落下面有伯爵、子爵、男爵部落,如果,他們不聽話,你們覺得,侯爵會怎么做?”
卓瑪沒有給出答案,而是提出一個問題,然后,用獸皮袋裹住江水,走向駐地。
婦孺沉默,即便是年幼的野兒,也面露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