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識在“真我”之中掙扎,越到后來,力量越大,越是瘋狂。
“放開我,放開我……”
祂怒吼,聲音從“真我”之中傳遞出去,在混沌世界之中回蕩。
一只牛頭、鹿角、蛙身,體格龐大如山的兇獸正準備出來覓食,聽了這聲音,嚇得轉身躲到混沌深處。
一頭五彩鹿正快樂的跳躍著,它每一次雙腳蹬踏,都有五色光芒在它腳下閃爍,而當它聽到第五玄的吼叫,則立刻化為一道五色彩虹,遠遠躲開。
混沌之中,不知多少強大的存在被祂的怒吼驚擾,紛紛躲避。
漸漸的,第五玄的吼叫聲開始變小,最后,徹底沒了聲息。
嘶吼一陣,第五玄終于漸漸冷靜下來,心靈都平靜了很多。
還是怕啊……第五玄忍不住想道。
之所以這般暴躁,自然不只是因為被“真我”困住,最主要的原因,還是之前的壓力太大。
嘶吼一陣,心情都好了很多,第五玄也開始慢慢感受“真我”力量。
仔細感悟,很快就知道“真我”并不是困住祂,只是在與祂融合,為祂塑造一個身體。
這變化完全出乎第五玄意料,“真我”力量,居然在主動幫自己塑造身體?
目光望向同樣被真我力量包裹的玉碟,第五玄心中暗暗有了猜測。
想來出現這種變化,一切的源頭,應該都在玉碟身上。
這個道……比自己想象的厲害。
收回目光,第五玄開始主動的與“真我”融合,這大大的加快了融合的速度。
很快,第五玄漸漸的與“真我”混沌如一體,不知不覺的陷入沉睡之中。
山中不知年月,天外已然春秋。
很快,第五玄進入混沌世界的時間過了三個月。
三個月中,聯盟中的變化不大,最引人注目的兩件事,一個是諸神鎮城,另一個,就是元帥凓退位。
元帥的位置,最后給了一個并不算特別有名的狼部落族人金狼。
金狼成為元帥,是凓元帥欽點的,這確實出乎意料,他原本并不在晉升元帥的候選人之列。
但凓力排眾議,欽點了他,并且為他奔上仙界說項,最后才定下金狼成元帥。
東海邊,面容蒼老、步履蹣跚的凓坐在一個木制輪椅上,他的膝蓋上橫放著一根龍頭杖。
數月之前,他還是中年模樣,可數月間,他便衰老至此。
那雙渾濁的雙眼已經看不清遠處的模樣,但他還是努力的瞪大雙眼,要最后望一眼他的家鄉。
他出生在東海城,家世普通,父母早亡,他出身的部落,是雄鹿部落。
雄鹿部落,在聯盟中并不算大部落,縱然控制東海城多年,也沒有拉幫結派,也沒有在這里經營勢力。
這個部落就像他們的圖騰一樣,總是不言不語,總是任憑吩咐。
前幾年有成神機會,太初想讓雄鹿圖騰成神,但雄鹿圖騰拒絕了,也沒什么具體理由。
太初勸說他的時候,他就說自己戰斗不行,也不算聰明,機會留給別人,等神性信仰之力充足,他再成神。
就這么的,本來有機會成神的雄鹿圖騰,并沒有成神,就像本來有機會扎根東海城的雄鹿部落,也沒有扎根于此。
太初曾說,雄鹿圖騰和雄鹿部落都是聯盟最好的磚瓦,哪里需要,就去哪里,這是最好的族人。
太初對雄鹿一脈的褒獎,不可謂不大,可反過來看雄鹿部落的貢獻,同樣不小呢。
東海城是雄鹿部落建的,聯盟元帥和巫,都可以算作雄鹿部落出身。
他們這一脈,對聯盟影響深遠,卻不居功自傲,實在難得。
如今,凓退了下來,算是第一個活著便退位的高層,為此,四代祖巫特別對凓進行了表彰。
四代祖巫曾說,這是跨時代的一步,這是讓權力真正歸于族人的一步。
思想越見開放的聯盟人,當然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很多族人,也在私下中贊揚,當年莽出任巫,凓元帥并不因為父子關系而退位,如今退位,也并不因為聯盟傳統而留任,當真是一心為公。
一心為公,用這句話稱贊凓元帥,沒人覺得不對。
在任五十多年,輔佐三代巫,任上從無劣跡,一生都撲在工作上。
整個聯盟的軍改,可以說是凓一手促成。
如今的軍制、軍法,可以說是凓一造。
只軍中的聲望,凓元帥遠高于各位將軍,便是莽巫或是首領照,也比不得。
凓元帥卸任,將要東游,岸邊送行的,除了各部落將軍,還有無數百姓追來。
能得到這些百姓的認可,是因為這些年但有天災人禍,必有凓元帥領軍支援,哪一方百姓能不敬重這樣一位元帥。
如今,他老了,要走了,能來送的,誰又能不來。
“老將軍,莽巫和金狼,讓我給您帶好。”
首領照來到凓元帥的輪椅旁,蹲下身子為他整理了一下蓋在腿上的毯子。
老元帥渾濁的目光從遠處收回,望向身旁的照,點點頭,道:“不是不讓你來的么。”
這話里,帶著濃濃的埋怨和不滿。
他是真的不想讓這幾個人來,當年在韶巫需要的時候離開,一直是他心里的痛。
說不后悔,那是不可能的,可讓他重來,他還是會來一次,因為如果不追著炘向東,他會更加后悔。
“老元帥,我來這里,也是因為一些公務,司農神在這里大搞農莊,上面有點擔心,所以我來看看,順便送您。”
照可不敢說是為了送您,順便看看司農神,否則老元帥可能從椅子上站起來打他。
要知道出都城前,老元帥是下了死命令的,巫、首領、元帥,是不允許送他的。
老元帥渾濁的目光不滿的瞥了他一眼,隨后又望了一眼東海城。
在他渾濁的目光中,東海城已經變了模樣,并不是他小時候的東海城。
那時候,城墻沒有這么高,那時候,城市也沒有這么大。
離開六十余年,這里的變化,太大了,大的,他都要認不出來了。
幸好,他也老了,老的已經不需要再認清這些東西,老的他能離開這片大地,去找她了。
“老元帥,您還有什么交代么?”
照扶著輪椅扶手,低聲問道。
老元帥搖了搖頭,把裹著身子的毯子緊了緊,他覺得有些冷,就像那一年送心愛的姑娘來這里的那個早晨一樣。
“走了走了,不看了。”
老元帥有些迫不及待,讓人推他上船。
“啪。”
不遠處送行的將軍和士兵們,整齊的行了一禮。
凓扭頭看了一眼,并沒有用軍禮回應,只是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這笑容,就像當年他行走在幾個城池間,面對那些守城士兵的笑容一樣。
那時候,他每天背著的書箱中,都會放著黑水,然后他就用這樣大大的笑容,帶著黑水大大方方的走過城門。
想到那時候的事情,他就笑的更歡了。
侍衛把他推上船,便要推他進入船艙。
海風咧咧,老元帥把身上的大部分圖騰力量都給了金狼,身體虛弱的不行,禁不住海風的。
但就在他們準備推著老元帥進入船艙的時候,他卻伸手拜了拜,讓推他的人停下。
“看一看,讓我再看一看。”
老元帥的聲音不大,他的聲音被海風肆意的撕碎,但注意力非常集中的侍衛還是聽到了。
“元帥,您的身體……”
跟隨的軍醫想要勸一勸,卻被老元帥祈求般的語氣制止住了。
“看一眼,再讓我看一眼。”
于是,老元帥又被推到船欄桿處,對著東海城,對著大陸。
老元帥渾濁的雙眼又望向東海城,他想到了小時候,父親帶他去看魚塘。
那個時候,還是寒冰期,地上都是冰,自己跌倒了,爸爸笑著把他扶起來,還輕輕地踢了他一腳,說他笨。
想到這里,凓就笑了,笑的很開心,笑的像個孩子。
那時候的他,無憂無慮,那個時候的他,是個少年模樣。
混沌的眼睛仿佛太疲憊了,他看到岸邊有一個虛影,仿佛是青年的自己,遙望著結冰的大海,正在告別他的愛人。
那時候的他,心中只有她。
“就要見面了,就要見面了……”
老元帥呢喃著,目光最后掃向遠方的大地,坐下的輪椅開始移動,是侍衛們覺得不能讓他再受海風吹了。
他也沒有阻止,只是目光再次向遠處望一眼。
恍惚間看到一匹巨狼,是自己常年騎著的那匹,再仔細一看,又不見了。
老眼昏花,可能說的就是這個吧……他想著,身體慢慢軟倒在輪椅中,睡了過去。
睡夢中,他看到了太,太手持人王劍奮力向自己砍來,他大笑著,舉起龜殼迎了上去。
人部落最鋒利的劍,砍在聯盟最厚重的盾上,一聲巨響回蕩在耳邊。
嗡嗡的回響中,全是他少年奔跑在冰雪中的模樣,都是他青年追尋她的模樣,都是他壯年英姿颯爽的模樣,都是他老年沉穩如山的模樣。
大船入海,人們在岸邊注視著它離開,久久不舍離去。
直至大船眼看要消失在眾人眼前,就在眾人準備散去的時候,大船緩緩掉頭走了回來。
眾人心中一沉,然后看到,那船頭,升起的聯盟旗緩緩降落一半。
老元帥,死了。
至死,他也沒能看到,他那個她。
他只是從昏花老眼中,看到自己少年的模樣。
花有重開之日,人卻再無少年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