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陛下所說,這條路還很遠很漫長,大多數的老百姓都和老崔一樣,習慣了自給自足的生活。◢隨*夢◢小*說Щщш.suimeng.lā
家里有了錢裝進罐子挖個坑埋地理,過得奢侈點也就是多吃些大米白面,有個咸鴨蛋吃就已經能夠讓他們樂上一天,怕是給大明貢獻不了多少商稅。
反倒是像三驢子這樣花錢大手大腳的,每買一樣東西朝廷都會從中受益……”
老朱無禮的打斷馬度的陳述,“照你這么說敗家還有理了?”
“可不是,要是大明百姓一個個的都舉債購物享受,那會讓大明成就最輝煌的盛世,什么始皇漢武、唐宗宋祖給您提鞋都不夠!”
“荒謬!”老朱一甩袖子抬腿就走,顯然是被馬度的話給毒到了。
他背著手挨著街道左盼右顧,見著合心意的人家就進去瞧瞧,檢查一下人家的農具,翻看一下米缸,見誰家要是有頭大牲畜就滿臉歡喜,摸摸牛頭拍拍撓撓驢腚,直夸人家富裕。
畜牲顯然不識真龍,一頭大公羊被他惹得毛了就要頂他,反被他抓住羊角硬生生的摔在地上,還得意的哈哈大笑。見了人家的菜園子自然也不會放過,剛剛揪了幾個茄子,又摘了一個帶刺的青黃瓜,放在嘴里嚼得嘎吱作響,汁水四溢,若不是看在馬度的面子上,那家佃戶當真要跳腳罵娘了。
這樣的老朱,讓馬度隱約的看見了那個在鐘離鄉間殺牛分食的少年,可以確定了他從前也是個熊孩子,朱小四身上的頑劣基因就是從這里來的。
莊子不大很快就走到了頭,在村子的后面是一片廣闊的麥田,隨風起伏猶如草毯一直延伸到方山腳下,粗大的麥穗已經微微的發黃。
老朱隨手揪了一個在兩掌之間緩緩的揉搓,一個個發青的麥粒隨之蹦了出來,確認麥穗上面沒有殘留的麥粒就一個個的數了起來,數完了就一把扔進嘴里嚼了起來,又看了看其他的麥穗,“你莊子上的麥穗好像要比別處的長,結的麥粒似乎也要多。”
“嘿嘿……那是自然,我家的麥子收割前家里的佃戶,都會拿著剪刀把顆粒飽滿個頭粗大的麥穗挑出來留做來年的種子,就是為了提高畝產。功夫搭了不少可年復一年的下來,一畝地平均才增長個二十多斤,就準備讓他們今年不做了……哎,皇上干嘛踢我!”
老朱大聲的咆哮著,“二十多斤你還嫌少,一畝地多產出二十斤,十畝地就是二百斤,十萬畝地就是二十萬斤,我大明田畝無數要是每畝地都多產二十斤,得多養活多少人,有這樣的好法子自己不打算用也不獻給朝廷,朕不揍你揍誰!”
因為剛才嚼了麥子老朱一嘴的白沫子,隨著他的咆哮四處噴濺,真是好不惡心,在他發火的時候低頭認錯最好的選擇。
馬度用袖子擦了擦臉上毒液,“微臣知錯,回頭就把這法子寫成折子遞到通政司。”
“算你懂事,被你氣的什么心情都沒有了!”老朱抬頭看看明晃晃太陽,“時辰也不早了,朕要回宮批折子了。”
老朱當下就帶著眾人往回走,馬度也長出了一口氣,終于把這個閻王爺給打發走了。出了村子路口就有一個茶攤子,元生小聲的道“皇上先在這里歇著,奴婢去把停在侯府的車馬叫來。”
茶棚子下面只有兩張破舊的桌子,一張坐滿了人,另外一張桌子只坐兩個人,一個中年男子,一個青年男子,都是風塵仆仆的模樣,腳上的鞋子腳趾頭都露出來了,也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
老朱上前道“兩位不介意的與我等同桌吧。”
中年男子有氣無力的道“無妨,隨便坐,我倆也不過在這里歇個腳,馬上就走。”
韓成拉過長凳請老朱落座,一邊吩咐攤主上茶,這里沒什么好茶都是散碎的茶葉用麻布包了煮的,茶水都變成了黃褐色,一文錢能買三大碗。
老朱倒不嫌棄端起茶碗就咕咚咕咚的喝了起來,也不怕有人給他下毒,這種又苦又澀的茶水馬度和薄啟都沒什么興趣,枯坐著等著送老朱上車。
同桌的青年男子突然開口問馬度,“敢問兄臺這里到應天還多遠?”
馬度伸了兩個手指道“不遠了,還有二十里!”
青年聞言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千辛萬苦總算是到了應天了。”
馬度好奇的問道“聽口音兩位是從廣東來的?”
青年點點頭,“正是,這里千里迢迢可把人累死了。”
馬度笑道“從廣東到應天該走梅嶺古道入江西,然后在洪都乘船出鄱陽湖順江而下直達應天,怎么會跑到江寧來了,你們該不是從江西走路過來的吧。”
青年一副心有余悸的模樣擺著手道“莫要再提乘船的事了,我倆運氣不好,還沒出鄱陽湖那船就漏了,一船二三十口子淹死了一半,好不容易逃了一命實在是怕了坐船,就從江西走陸路過來了,稀里糊涂的就摸到了這兒,總算沒耽擱衙門里的差事。”
“哦?兩位是衙門里的人,失敬失敬,不知道到京中有何公干哪?”
“我們是番禺縣戶房的典吏,此次進京乃是到戶部結算收支賬目。”青年為自己的身份頗為驕傲,如果知道眼前幾人的身份也不知道他還能不驕傲的起來。
一聽說對方是番禺來的,馬度立刻來了興趣,因為他的老仇人朱亮祖就鎮守在那邊。馬度瞧瞧身邊低頭喝茶的老朱,這可是朱亮祖上眼藥的絕好時機呀。
“番禺啊,那可是個好地方,聽說聽說前些年被倭寇劫掠過,不知道現在是個什么情況。”
青年笑道“倭寇是在廣東登陸,可是沒有沒有到番禺,那邊有朝廷駐守的軍隊。”
老朱抬眼看看馬度,大概知道他要生什么幺蛾子,他也不說話就抱著手靜靜的聽著。
“我都忘了永嘉侯就駐守在哪里呢,有大軍在倭寇自然不敢造次。”
“哦?兄臺也知道永嘉侯朱亮祖?”
“那是當然,永嘉侯早年投身皇上麾下,英勇善戰立下不少汗馬功勞。永嘉侯為人更是謙虛和藹,愛兵如子,剛正廉潔、大公無私,永嘉侯出鎮廣東必定安定地方造福百姓,你們番禺人有福了……”
“噗!”馬度話沒說完,這兩個來自廣東的書吏齊齊的把口中的茶水噴出來,還好馬度和老朱都沒有坐在他的對面,倒是薄啟被噴了滿頭滿臉。
“真是對不住!”中年人連忙的起身賠罪,拿了手巾就給薄啟擦拭。
薄啟拿衣袖在臉上沾了沾,笑道“無妨,無妨,我自己來。兩位莫非是在茶水里面喝到蒼蠅了?”
青年苦笑道“剛才聽到這位兄臺對永嘉侯的評價小可實在不敢茍同,那永嘉侯在廣東囂張跋扈、貪污受賄、欺行霸市……嗚嗚……”
話剛說了一半,嘴巴就被那中年人捂住了,中年人對幾人笑道“年輕人不曉事亂嚼舌根幾位就權當沒有聽見,今日的茶錢在下請了。”回過頭來又對那青年惡狠狠的道“胡說八道什么,別忘了這是在應天。”
沒錯,這是在應天,朱亮祖的大本營,要是傳到了永嘉侯府能有他們的好果子吃?青年也自知失言拱著道“小可年輕不曉事,還請諸位多多擔待,莫要外傳。”
馬度笑道“我們又不認得那朱亮祖,他在廣東做了什么也不關我們的事,我們就當沒聽見。”
不用說的太明白,有這些已經足夠了。可給老朱找不痛快,老朱就會讓誰不痛快,馬度已經感覺到他如刀鋒一般的眼神了,連忙低下腦袋裝模作樣的喝茶,不敢再看他一眼。
元生趕著馬車過來,對茶棚子里面道“車已經好了,這就走吧。”
老朱緩緩起身對兩個廣東的典吏道“兩位不是要進城嗎,可愿意坐我的馬車同行?”
兩人喜道“求之不得,多謝兄臺了。”說著就扔下幾個銅錢跟著老朱上了馬車。
見馬車緩緩離去,薄啟拿胖手拍拍馬度的胸口,“恭喜你,八成要大仇得報了。永嘉侯有你這么個仇人,還真是倒霉啊!”說完就扔下馬度扭著胖胖的身子往書院而去。
馬度心情大好,正要往家里走,突然發現凳子上放著一個小包袱,方方正正的八成是書,不用問就知道是剛才那兩人留下的。
這兩人可是幫了大忙的,馬度自然要投桃報李,忙把那小包袱拿在手里追了上去,好在馬車沒有走多遠,“你們的包袱,你們的包袱落下了!”
年輕典吏從車窗里探出頭來,“竟把賬冊落下了,麻煩兄臺扔過來!”
“好!”馬度猛地一甩手,那小包袱就順著車窗被扔進了車廂。
嘩啦一聲,那扔進車廂的包袱隨之散開,韓成緊張的忙擋在老朱的身前,腰間的短刀蹭得一下抽了出來。
中年典吏嚇壞了,忙解釋道“別緊張,是我們的賬冊落在茶攤子,被剛才那年輕人扔進來的。”說著還踹了那年輕典吏一腳,“下車去拿便是,為什么讓他扔過來,弄丟了弄壞了咱們這一趟就白跑了,我頂你個肺啊!”
年輕典吏訕訕的道“停車怪麻煩的,我也是不想耽誤這位大叔的功夫。”
老朱把韓成推到一邊,“無妨,年輕人辦事都輕浮毛躁,我那小舅子一樣如此,多多歷練就是。”他隨手撿起腳下的一本賬冊,賬本原本用油紙包裹著的,不過此時已經散開,“你們對賬冊倒是愛惜的緊。”
年輕典吏一邊撿賬本一邊道“那是自然,要是沒有油紙包裹在鄱陽湖里就被水給泡爛了。”
老朱隨手翻了一下手上的賬本,突然兩眼一瞪,神情頓時怔住了,望著手里那蓋著大印卻空白的賬冊沉默不語。
“一本、兩本,三本、四本、五本……嗯,六本,大叔把您手里賬冊給我吧。”
“哦!”老朱應了一聲隨手遞了過去,裝作一副好奇的模樣,“你們這賬冊上怎么空有官印卻沒有賬目,難道要拿著這樣的賬冊到戶部對賬嗎?”
中年書吏笑了笑道“自然不是,這六本賬冊其中只有三本是有賬目的,另外三本是作備用的。”
“備用?”老朱蹙著眉裝作一副茫然狀,“就算是備用的也該有賬目才對呀?哦,如果事關衙門中的辛秘,不講也罷。”
年輕典吏低著頭一邊用油紙包賬冊一邊道“這算什么辛秘,衙門里面的人哪個不知道哪個不曉。”
中年典吏也道“確實算不得什么辛秘,兄臺若有興趣給您講講也無妨。”
“呵呵……麻煩你說道說道,讓我也長長見識。”
“是這樣的,衙門之中支出繁多,跟戶部的總賬時常對不上,按照規矩只能駁回重新造冊,還要蓋上地方大印才能生效,和京師離得近的府縣倒還好說,像我們這種離得遠的,一去一回少則數月多則一年,今年的賬目還沒有理清,就要理明年的賬目了,所以便有這種空印賬冊可以直接在京師修改,免了我等來回奔波之苦呀。”
青年典吏點頭附和,“這樣好的主意也不知道是誰想出來的!”
老朱也跟著笑道“嘿嘿……確實是個好主意!”
韓成下意識的看向老朱,發現他的額間青筋凸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