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祥拿著指頭在地圖上劃了劃,抬頭對馬度道:“屬下也覺得李樞密言之有理,攻下沈陽既能斷了納哈出的后路,又能威懾兩百里外的開元可謂是一舉兩得。”
“既如此那就這么辦吧。”馬度對李成桂道:“還請李樞密把緊口風,莫要被納哈出探知了。”
“侯爺多慮了,敝國上下深恨納哈出,怎會和他一個鼻孔出氣,自當全力協助大明攻打他。”
“那最好不過了。”馬度取出一卷公文,“這是我大明的通關文書,你可帶兵憑它直達遼陽城外,九月二十日前務必要到!”
李成桂恭敬的接過公文道:“在下必定準時抵達!”
他把公文揣進懷里,猶豫了一下才道:“聽說侯爺來的路上接管了耽羅島?”
“你們消息倒是靈通,本侯確實接管了耽羅島,有何不妥嗎?”
“雖然我高麗曾在耽羅設郡,不過后來便由大元管轄,大明洪武皇帝既然承認了大元的正統,接管前朝的領土并無不妥。”李成桂言語輕緩措辭相當的謹慎,“時辰不早了,在下這就回去準備了。”
見他走遠了,戚祥才道:“這人倒是識相!”
“不識相又能如何,他精通軍務知道高麗根本就不是大明對手,豈會做以卵擊石的蠢事。”
毛驤突然快步走來,取了一個紙條給馬度,“都督您瞧瞧!”
馬度掃視一遍問道:“哪兒弄的?”
“是李成桂的隨從之中有人偷偷給我的,應該是錦衣衛的人。”
“呵呵……錦衣衛還真是無孔不入,如果這上面所說屬實,那這高麗王真是在作死。”馬度把那紙條給戚祥看了看又還給了毛驤,“趕緊的派人送到京里!”
毛驤卻把那紙條撕了個粉碎,“已經送去了,這是給侯爺單獨送來的情報,是想著您不要著了高麗人的道。”
“高麗的錦衣衛不錯,回頭本都督會替他們向皇上請功,時辰不早了,咱們也趕緊的走吧。”幾人劃著小船回到不遠處的大船上。
毛驤又拿了一份海圖過來請馬度簽字存檔,每到一個新的地方便標注航線島嶼,這是每個海軍最基本的任務。
馬度用筆簽下自己的名字,正要抵還給毛驤又拿了回來,問道:“剛才我們和李成梁會面的那個小島叫皮島嗎?”
“是的,這是我們大明漁民叫法,高麗人稱之為椵島,難道是標注錯了?”
“沒錯,我就是隨便問問。”馬度走到窗戶怔怔的望著那荒涼的島嶼,歷史上有人就在這個連草都不長的島嶼硬生生的建起了一個軍鎮,使得滿清如芒刺在背,讓大明茍延殘喘。
可卻有利欲熏心的儒生,給他安上為人驕恣、索餉過多、販賣走私的罪名,并矯詔將其斬首。可知,他索餉再多也及不上關寧軍的零頭,在這荒島之上不開商路難道讓軍民都去吃石頭嗎?
只可憐忠魂一滅,滿清再無顧忌,踏馬京師百姓遭難,京師精銳盡數被絞殺于城外,當李自成兵臨城下的時候,已經無兵可戰。
最可恨的是棒子似乎忘了大明為其出兵抗倭的事情,和滿清狼狽為奸一起攻占了這座島嶼,明軍死的死降的降,一個軍鎮為之覆滅,最終英雄無人祭奠,罪人則被野豬皮六世捧上神壇香火不絕。
馬度現在要做的是和那人相似的事情,只希望那段歷史不再會上演。
海軍已經到了遼東,可大明的陸軍還沒有完成集結,即使是和遼東較近的北平,也不過是送走了最后一批軍糧,押運糧草的不是旁人,正是大明的燕王殿下,此次大戰的始作俑者。
李景隆和平安都能帶著兵馬隨軍出征可朱棣卻不能,倒不是因為他是老朱兒子,老朱把兒子送到邊疆為的就是讓他們做大明的藩籬,不會打仗可不成。
只是朱棣剛剛捅了一個大簍子,哪個將領也不敢把這么個惹禍祖宗放在麾下,押運糧草是朱棣在徐達那里千求萬肯才得來的差事。
以為讓朱棣押送軍糧就會沒事了嗎?徐達枉為一代名將,到現在都沒有看出來女婿是那種無風也能掀起三尺浪的角色,有他后悔的。
從北平到廣寧有七八百里遠,不過這一路倒也平安順利,只用十余天就趕到了廣寧。不等進城那掌管糧草的主簿就找上朱棣,“殿下,糧草已經平安到達,就由微臣前去交割,殿下還是趕緊的回北平吧。”
朱棣立刻呵斥道:“你這小官兒說的什么胡話,本王負責押運糧草到了中軍所在,怎好不見主帥!”
主簿苦著臉道:“可是你答應過魏國公到了廣寧就立刻回去的,下官也是奉命監督您。”
“本王答應過自會遵守,不過此時天色已晚,你去交割你的糧草,本王過了今夜就走!”他說著就磕了磕馬腹,帶著三千王府的侍衛直奔城門而去,紅艷艷的披風微微揚起,隱約可見披風下面一個小小身影。
進了城門朱棣便輕拉馬韁,馬兒速度的就緩了下來,大眼珠子四下里打量一番,“他娘的這里還真是破!”
數千精銳兵馬入城自然引人注意,朱棣剛剛的停下來就有人過來盤問,“前面的站住,你們是從何處調來的,軍令印信拿出來瞧瞧!你……你怎么來了!”
朱棣回過頭來得意的笑道:“平安沒想到吧,我說了會來就一定會來!”
盤查他的不是旁人,正是靖難三熊之一的平安。對于朱棣平安是滿腹的埋怨,要不是他捅婁子,這會兒他已經回應天當新郎官了,此刻見了朱棣一點高興不起來,沒好氣的道:“殿下真是好本事,只怕是魏國公耳朵要被你磨出繭子來了。”
“這你就不用管了,看你這樣子似乎是被編入中軍了,九江呢?”
“得大帥照應,我們都進了中軍,他在別的城門呢。”平安又有點幸災樂禍的道:“我得告訴你,這次你可能白來了,前幾日我才知道這次朝廷不過是想逼降納哈出,怕是打不起來。不過跟在中軍倒是能跟著大帥學些排兵布陣之法。”
“你以為我會不知道朝廷策略,戰場上瞬息萬變,打是不打誰能說的準。”
他話音剛落身后就伸出一只白嫩的小手,將他的披風掀開,“表哥,我們到了嗎?我好像聽見小姑父說話了!”
平安得嘴巴張得老大,“你這是瘋了嗎!竟然連這小丫頭也帶了過來,現在是在打仗!”
碧琳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張開兩條小胳膊道:“小姑父,快點抱我下來,這一路可我累壞了,表哥快把皮帶解開。”
在朱棣身后還綁在一副縮小版的馬鞍馬鐙,碧琳就坐在上面伸著懶腰,兩個人之間用一條軟皮帶綁了起來,是防著碧琳摔下去。即便這樣行了七八百里路也不是一個女童能受得住的,剛一落地就苦著臉道:“小姑父我腿疼!”
平安又把她背起來,沒好氣道:“腿疼是輕的,以后再敢騎馬,當心變成羅圈腿找不到婆家!”
碧琳輕聲的嘀咕了一句,“怎會找不到,再不濟還有徐輝祖哩!”
平安望著馬上朱棣道:“殿下為何要把她帶來,若出個好歹該如何交代,打仗可是要死人的。”
朱棣撓了撓頭道:“我來了廣寧,怕她一個人在王府無聊枯燥便帶來了,你不是說這仗打不起來嘛。”
“小姑父,你就不要責備表哥了,是我求他帶我來的。”
“你看看,不是我把她強帶過來的吧。別廢話了趕緊帶我去見馮勝,回頭把碧琳安置在他府上就是!”
當下平安就帶朱棣往廣寧府衙,這里便是馮勝在廣寧居所,到了衙門跟前朱棣對平安道:“你和碧琳先在外面等著,免得馮勝一上來就發火。”
“你還知道輕重,見了大帥不要擺你王爺的臭架子,好生說話,多半會將你收在麾下的。”
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一個藩王在一軍主帥跟前面子更不好使,朱棣少不得要委屈求全。
“你放心吧,來之前我也不是軟磨硬泡的拿下了老丈人,我多揀奉承話說就是。”
朱棣滿臉信心的進了府衙,可是不到半柱香的時間就出來了,看他那氣呼呼模樣,平安就知道兩人見面不太愉快。
“跟你說得好好的不要擺臭架子,你就是不聽!”
“你弄錯了,我跟他好生說話,反倒他喋喋不休埋怨我不該壞了他的招降大計,你覺得我會受他這個鳥氣。”朱棣一邊說話一邊揮舞著拳頭,似乎十分的氣憤。
“那現在怎么辦?”
“還能怎么辦,反正我是不會回北平的,到時候大軍去哪兒我就去哪兒,我就不信馮勝當真敢派兵攆我!”
平安嘆氣道:“可是大帥不收你,你就沒有糧草補給。”
“哼,我押運糧草而來會沒有糧食,趕緊走,不能讓那小官兒把糧食交割了!”朱棣說著便跨上戰馬。
“哎哎,別急,還有這丫頭怎么安置!”平安轉過身亮了亮身后的碧琳。
朱棣抓住碧琳一把扛在肩頭,“本王有三千大軍還能保不住她的安全!”
馬度跟李成桂會面之后海軍便駛向金州,也就是后世的大連,不過現在這里屬于山東布政使司管轄,從金州到沈陽其實算是最遠路了,之所以要在這里停靠,便是因為這兒有海港、碼頭。
海軍和神機營的人多半都不會騎馬,再加上有重炮要攜帶,為了保持機動性少不得四板車。馬度原本還擔心暴露了行蹤,可出了金州過了復州,幾乎見不到人影。
和別處的凋敝不同,這里處處透著一股原始的荒涼,就連官道也近乎被茂盛的野草掩蓋,和馬度印象中富饒熱鬧黑土地相去甚遠。
這還是春秋戰國時就有漢人活動的遼東,不敢想象到了二十世紀仍有北大荒之稱的三江平原此刻是個什么模樣。
見不著人也不用晝伏夜出,省了不少的麻煩,九月十九日順利在遼陽城東五十里跟李成桂接了頭,他手下三千人皆是清一色的騎兵,盔甲嚴整,兵器也都是制式的雁翎刀,絕對算的上精銳。
李成桂湊過來,笑呵呵的道:“還以為侯爺趕不過來呢,沒想到您還有這樣的大車,真是行軍打仗的好東西。”他的手摸在車架上,一雙眼睛卻在火炮上來回的打量。
馬度把他拉到一旁,“李樞密若是喜歡,回頭我送你幾輛就是。”
“那就多謝了!”
“幾輛木頭車而已不值什么,敢問李樞密以為這沈陽該怎么打呢。”
“沒想到侯爺這般信任在下,那我可就直言不諱了,其實這仗沒什么好打的,沈陽據此不過一百多里可朝發夕至,今夜出發明晨攻城,沈陽不過是夯土小城萬余人馬,怕是擋不住侯爺犀利的火器,不用一個時辰便可拿下。最重要是要擋得住納哈出的反撲,若是能在納哈出人馬到來之前拿下開元,這仗也不用打了。”
馬度點點頭道:“沒錯,我也是這么想的!”
老朱自然有識人之明,以馬度的軍事水準自然不可能給他什么太難的任務。當下兩方人馬開始埋鍋造飯,傍晚時分便向沈陽進發。
遼東的九月末已經很冷了,沈陽城外霧氣朦朧,落在甲片上便結出一層淡淡的白霜。即使發著高燒,在這樣寒涼的天氣里面,烏恩奇還是在城墻來回的巡視,這是王爺走之前千叮萬囑的,務必要守好大軍的后路。
屬下們覺得沒有必要,有大軍在前面擋著明軍怎么可能過得來,可烏恩奇卻沒有半點的懈怠,因為他的名字在蒙古語里面譯作忠誠,當然要對得起王爺的信任。
一陣寒風裹著濕冷的晨霧吹來,鉆進他的身體里面,讓烏恩奇不由得一陣寒顫,他打了個噴嚏下意識的裹緊了身上的裘皮。
一旁的親兵道:“萬戶大人,天快亮了,不會有人來偷襲的,您趕緊的去休息吧,這里由屬下來看著,保證不會讓一只蚊子飛進來。”
烏恩奇笑了笑,“這么冷的天當然沒有蚊子,交給你們了,本官到城門樓子里面休息,有異常便叫我!”
他剛要轉身忽然停住了腳步,“咦,我怎么聽見城外有動靜!”他說著就抄起一根火把往城外照了照,城下空空如也,城外白茫茫的一片,“一定是我燒的糊涂了。”
話音未落,就聽見城外傳來一連串的巨響,猶如天崩地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