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三顧茅廬、程門立雪的典故,馬度這伙人都是知道的,可是沒有一個人會這么干。既然人家沒有待客之道,他們也就不講作客的禮節了。
雖然院門緊閉,可那齊腰高的籬笆,不過是一抬腿的事情,眾人跨入院子,張五六到幾間廂房里面瞧了瞧道:“侯爺沒有人,八成都在堂屋里頭呢,俺去敲門!”
哐哐哐,張五六使勁兒的敲著房門,可是里面卻沒有半點動靜,他扒著門縫往里面瞧,卻有一股水從門縫里面射了出來,滋了他一臉。
他閃開身子,見門縫里面仍舊有水不斷射出來,他用手沾一點,聞了聞,又放在舌尖舔了舔,回頭道:“是水,這家人真是笨蛋,誰要砸俺家房門俺就用尿滋他。”
知道有可能是尿還用舌頭舔,還好意思說別人是笨蛋。馬度制止道:“五六不要敲門了,這樣失了作客的規矩。”
屋子里頭突然有人喝道:“既然知道失了規矩還不速速離開!”聽聲音是剛才的那中年男子,不過聲音之中夾雜著慍怒。
徐達上前一步,略一拱手道:“先生勿惱,我等剛才見幾個孩子乖巧懂事,必是府上教子有方特來討教,先生為何吝惜一見……玄重你做什么?”
馬度伸手把徐達拉到一旁,“徐大哥小心一點,剛才射出來的是水,小弟怕再射出一支箭出來,到時候讓我怎么跟嫂嫂交代。”
徐達卻搖頭道:“我原本以為只是逃難至此的某個書香門第,可這般藏頭露尾的定然是有見不得光的私隱,可那幾個孩子懂事守禮,不是奸邪之輩能教導出來的,玄重多慮了。”
“小心使得萬年船,五六把其他房間仔細的搜一遍,看看有沒什么!”
馬度一聲令下,張五六自然是一絲不茍的執行,當然不會像剛才那樣客氣,接著就是一片翻箱倒柜之聲,可見找的仔細。
除了一鍋煮爛的餃子,還在一間廂房里頭找到一個檀木小箱子找到幾本書,里面除了四書五經,還有《九章算術》《周髀算經》《孫子算經》。
“就這些東西?”
張五六從陶盆里頭捏了個爛餃子放進嘴里,一邊嚼一邊道:“就這些,這家真是窮得叮當響,連個銅錢也不見。對了,還有兩件高粱桿扎的小玩意兒,小的拿回去給碧琳小姐玩。”
他轉身進了一間廂房,手里托著兩件高粱桿扎成的東西出來,馬度一見就睜大了眼睛,然后不由得笑出聲來。
朱棣問道:“舅舅認得這東西?”
“你都在書院干什么了,書院里頭就有,偌大物件你都視若不見嗎?”
徐達笑問道:“看來玄重是知道他們的來路了。”馬度在他耳邊耳語一陣,徐達便笑道:“那這一趟果真沒有白來!”
“舅舅,你們說的是誰?”
“跟你說了你也不曉得。”見屋內火光明亮,馬度嘀咕道:“這天還沒有黑就要點燈了嗎?哎呀不好,五六趕緊的踹門救活救人!這家人還真是想不開呀!”
張五六兩腳就踹斷門栓,吼道:“快潑水!”王府的侍衛已經拿著鍋碗瓢盆取了水等在外面了,見門被踹開就一股腦兒的沖了進去。
很快屋里的人也被救了出來,一共九個人,一個老頭,兩個婦人,五個孩子,還有剛才的那個中年男子,一個個都被水潑的濕漉漉的。
馬度走到老頭跟前,一拱手勸道:“郭太史您這是何必呢,您就算活夠了,可孩子還小啊,您怎么能忍心!”
老頭翻著白眼氣咻咻道:“你認錯人了,老夫姓郭不假卻不是你口中的郭太史。”
“本侯有證據,你還不承認。”馬度把那高粱桿兒做成的物件在他眼前晃了晃。
“你說的郭太史是老夫的曾祖,已然過身幾十年了。”
“呵呵,本侯太激動了,郭太史的后人對本侯來說也是一樣的。”
“還有老夫沒打算,只是想燒掉一些能證明身份的東西。”老頭翻著白眼滿是怨念的望著旁邊的張五六,在黃昏之中瑟瑟發抖。
馬度說的“郭太史”自然是指那位大名鼎鼎,在天文、數學和水利方面都很有成就的郭守敬了。
說來慚愧,馬度一直都不曾想起這位大神,直到隨著常遇春征伐草原回來,在蒙元的太史院發現一堆不知道是什么的銅制儀器,才想起他的存在。
馬度讓人去打聽,才知道他已經過世幾十年了,他在北平的家也已經是人去樓空,而且就在徐達攻入北平不久,這讓他后悔不迭。
那些在元太史院的找到的銅制儀器就擺在書院里頭,只知道是天文儀器,卻不知道怎么用,但是日日看著這形狀早就印在腦海里面,其中有兩件便和高粱桿扎的小玩意是一樣的。
玩天文的讀書人,還姓郭,除了郭守敬的子孫后裔,實在想不到還有別人。更想不到他們會大老遠的跑來魯南,這種感覺就像是在一條臭水溝里釣到了鯊魚。
鯊魚也沒有想到躲在陰溝里也被捉到,郭老頭換了干凈的衣裳,坐在小凳子上,嘴里一直嘀咕,“沒想到呀,跑了這么遠還是躲不過。”
馬度也十分的好奇他們有什么好怕,當年徐達攻入北平之后,他可是一直跟在身邊的,只要肯投降的蒙元舊臣,他是一個沒殺,仍舊委以官職。
郭守敬做過蒙元的官,可也就是個技術性的官員,沒事兒修一下歷法,不曾參與過元廷的政治斗爭,更不曾做過什么傷天害理的事,反倒是因為善于治水,可以說是活人無數。
老朱就算是搞清算也搞不到他頭上,這樣的官不管到了什么朝代都是受統治者歡迎的,何況他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不至于牽連他子孫后代。
難道因為郭家因為顧念著蒙元朝廷的恩惠,不愿意為新朝效力?大概也就只能這么解釋了。
徐達沖著馬度點點頭,又對這郭老頭勸道:“我主自淮右起兵,只十數年便一統天下,今順天應命改換江山臨御天下,祛廟堂腥膻,復我漢家衣冠,乃不世出的明主。
吾皇寬仁,不念舊惡,無論蒙古色目但凡能知禮儀愿為臣民者皆一視同仁。郭太史本就是我漢家苗裔,昔年為蒙元效力亦是不得已,郭老先生既是太史子孫,為何不出山為大明效力再現郭氏榮光,亦慰郭太史之憾。”
為了騙人家出山,徐達也是卯足了勁兒忽悠人,他之所以重視,因為在封建王朝懂歷法又懂治水的,絕對是第一等人才。
歷法這個詞聽著挺空洞,可它卻是農業文明特有的產物,一本精準歷法能夠很好的指導農業生產,外國人的農業生產是怎么回事馬度不清楚,反正到了二十一世紀,中國的農民種地時還是要翻農歷本的。
至于治水就不用說了,從三皇五帝始,華夏文明的興衰,乃至封建王朝的更迭都和水脫不開關系,就說這紅巾起義不也是修黃河的時候爆發的。
所以像是郭守敬這樣的人才,統治者都十分的喜歡,這老頭但凡能學個祖宗的一鱗半爪,老朱必然厚待,自從劉基辭官,那太史令可就一直空懸著呢。
郭老頭聽完徐達的話起身一揖,“多謝國公厚愛,老朽年邁不堪驅使,恐不能為朝廷效力……”
話未說完就被朱棣喝斷,破舊的小桌子在他熊掌之下顫抖,“怎得你郭家能為蒙元效力,就不能給我大明干活,是以為我大明的刀劍不會殺不了人嗎!”
這蠻橫模樣,果然有他老子的“禮賢下士”之風。
“殿下!你失禮了!”徐達呵斥道:“若再出言不遜就滾出去!”
也就是徐達敢這么說若換成旁的臣子,朱棣早就大耳刮子抽他了,看徐達眉毛沖著朱棣微微一挑,原來兩人是一個紅臉一個白臉的唱戲呢,不愧是翁婿,還真是有默契。
老頭哪里禁得住這般嚇唬,顫巍巍的給朱棣行禮,“殿下恕罪,并非是老朽不愿意為朝廷效力,實在是曾祖去世前曾有言,不許子孫后代再為官,老朽及冠時也在他老人家跟前起過誓的,實不敢違逆。”
馬度笑道:“人人都希望子孫富貴能光宗耀祖,這不合常理吧?”
郭老頭嘆了口氣道:“確實不合常理,老朽至今也不明白。為表誠意,為示誠意愿將曾祖畢生心血相贈。當年逃亡時人人都搶金銀珠玉,唯有老朽搶了曾祖一生所積存的手稿,魯兒去將墻角的樟木箱子挖出來。”
“父親!”那中年男子有些不情愿。
“日后我等在鄉間耕作度日,有詩書傳家即可,能獻給朝廷造福天下,才不會浪費他老人家的心血。”
這種粗活自是不勞他們動手,王府侍衛很快就從墻角挖出來一個偌大的樟木箱子挖了出來,里面書稿都是用油紙包著的,保存的很好。
除了郭守敬著作,還有大量散碎的手稿,裝了滿滿的一箱子,都是他修編歷法和治水的心得經驗。
朱棣拿過一本胡亂翻了翻,嘿嘿的笑道:“這可比一箱子金銀珠玉值錢多了,我父皇賞罰分明,郭老先生跟本王去應天領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