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還沒有亮云奇便早早的起身,洗漱穿戴整齊,從溫暖的被窩里取出那雙被焐得暖暖的鞋子穿在腳上,自己腳似乎又大了一些有點緊,畢竟這是按照他十四歲時的尺碼做得。
打開房門只覺得寒氣逼人,雪下了一夜地上已經積了厚厚的一層,昏暗的天色之中仍舊能感覺銀亮亮的一片。
云奇拿過一把稀疏的掃帚,一下下的掃出一條路來,一直掃到甬道邊上。他回頭望了一眼,屋內的油燈還亮著,微黃的光從窗紙透過來,帶著淡淡的暖意,云奇笑了笑,沒有如往常回去吹熄而是扭身離開,似乎他很快就會回來。
甬道的雪已經掃干凈了,依稀還能聽見別處傳來的沙沙的掃地聲,一個小宦官腳步匆匆差點沒有撞在他的身上,“對不住了云公公,我不是故意的。”
“小柱子你這著急忙慌的是要去干嘛?”
“娘娘在前頭給咱們這些掃雪的下苦人發冬衣棉鞋里,還有熱騰騰的臘八粥暖身子,去晚了可就沒有了。”
“那就趕緊的去,還愣著做什么。”
“哎!”小宦官應了一聲,快步消失在甬道中。
穿過甬道轉個彎兒,果然就見火把通明,一個個的宦官坐在墻根膝蓋上放著的冬衣棉鞋,手里捧著冒著熱氣的黑陶碗哧溜哧溜的喝著。
一旁的草席上堆得高高的冬衣棉鞋,宮女正給宦官挨個的發放,旁邊的大鍋滿滿的臘八粥,咕嘟咕嘟的冒著熱氣,皇后端立在一旁監管著這一切。
從皇后身邊經過的時候,云奇磕了個頭起身要走,就聽見皇后在叫他,“是云奇嗎?”
云奇忙停住腳步,轉過身低著腦袋回道:“正是奴婢!”
“昨夜下了大雪,城里的乞丐定然難熬,本宮準備讓人給他們施粥發些冬衣,你是個伶俐人,本宮想讓你去打理這事兒。”
“娘娘恕罪,奴婢今日還有旁的要緊事,怕是應不了娘娘的差。”
“無妨,去忙吧。慢著,大冷天的怎么穿個單鞋,也不怕把腳趾頭凍掉了,綠兒拿一雙棉鞋過來。”
很快便有一雙新鞋子遞到了云奇的眼前,云奇對于旁人的好意從來都不拒絕,伸手接過鞋子放在地上,磕頭謝了恩這才離開。
今天的謹身殿似乎比尋常嚴密的多,周圍站得滿滿的錦衣衛,他更是不得靠近,想必和今天他要做的差事脫不開關系。
等了好一會兒,只見皇帝出了謹身殿前往奉天殿去上朝了,小黃才把鑰匙給他送來,“師父說了,你務必要把事情辦好,不會虧待你的至少是個少監,到時候云公公發達了,可不要忘了我。”
“自是不會!”云奇笑了笑,接過鑰匙便去西華門和負責守門的張千戶一同開了宮門,便到門樓上守在炭盆旁邊等著。
張千戶的手下賣了早點過來,云奇不客氣的抓了一個燒餅就大吃大嚼,張千戶不悅的道:“誰讓你吃老子的東西!”
云奇抬手扔了一錠一兩銀錁子,“不白吃你的!”
張千戶伸手接過來,笑道:“今天倒是大方,像個爺們!”
云奇也不回應,他靠在窗前從后窗打開一條縫隙盯著燈火輝煌的奉天殿。
時間緩緩流逝,天色也漸漸的亮了起來,站在門樓上偌大的皇宮盡收眼底,恢弘壯觀,此刻紅墻白雪的相互映襯更是好看。
這是他生活多年的地方,馬上要走了心中竟沒有半點的留戀,反而對即將到來的死亡隱隱的有幾分的期待。
百官依次從奉天殿里出來,卻不回衙門而是列隊站在漢白玉的石階下面等著,不多時就見皇帝從殿中出來上了車攆,在百官的簇擁下緩緩的朝著西華門而來。
“來了!”云奇從腰間取下一個鑲口的小葫蘆,拔掉塞子便透出一股濃烈的酒氣,他只一口就喝了個干凈,轉身出了門樓,手扶著欄桿向外眺望。
目光越過皇城的宮墻,便又是另外的一番場景,白雪皚皚,炊煙裊裊,一場大雪并沒有讓在城中變得清冷,反而比平常熱鬧了,家家戶戶都有人出來沿街掃雪,小孩子拿著雪球追逐打鬧,貨郎也趁機兜售馬家鋪子里新出的針織圍脖和手套……
這才是云奇所向往的,可是命運不是讓他做蒙古老爺的奴仆,就是做漢人皇帝的宦官,他注定了得不到這一切。
胡惟庸的宅子很大,即使隔得很遠也能瞧得見,只是樓宇房屋重重疊疊,從這個角度根本瞧不見里面有什么。云奇嘴角微微的翹了翹,嘀咕道:“有你陪葬也是值了!”
“張千戶!張千戶!”一個守門的侍衛大喊著沖進門樓,“張千戶,皇上儀仗朝著西華門過來了!”
“皇上這一大清早的就要出宮?這個時辰不是應該下了朝在用早膳嗎?”
“屬下聽那傳信的宦官說,皇上要去胡丞相府上看祥瑞呢,說是他家出了醴泉。”
“什么里泉外泉的,俺又不懂,都趕緊的讓兄弟們列隊迎駕,都他娘的給老子精神點!”張千戶看看扶著護欄發呆的云奇道:“云公公你還不下去迎駕?”
“你自去,不用管我。”
“奇了怪了,平常這種事你最上心今天這是怎么啦,回頭皇上若要懲治你可莫要怪我!”
云奇低著腦袋看著下面,很快皇帝的儀仗便從西華門里出來了,打頭的是一隊錦衣衛,接著便是打著傘蓋、羅扇、大纛的數十人,這已經是最簡化了的,若是全套的儀仗,怕是得走上半個上午。
隨后便是皇帝的御輦,手持金瓜的大漢將軍在左右重重護衛,百官緊隨其后,最后又是一撥的錦衣衛壓陣。
門樓下面張千戶已經帶著屬下跪地迎駕,門樓上的云奇依舊站著,盯著皇帝儀仗浩浩蕩蕩的往皇城的西安門而去。
西華門和西安門在東西方向的同一條直線上,但是卻隔得很遠,按照元生的吩咐,云奇需要在皇帝即將出西安門的那一刻將皇帝的車攆攔住。
他站在門樓上,看著皇帝的車架大約走到了兩門中間的位置,便沿著石階往下走,張千戶正帶著屬下上來,“皇上都走了你倒是下來了!”
這個時候云奇豈會和他廢話,只低著腦袋徑直往下走,張千戶卻感覺面子無光,也不知道哪根搭錯了,突然間伸出了一條腿。
石階本就狹窄,云奇猝不及防被絆了個正著,輕呼一聲就翻著跟頭滾了下去,摔在地上一時動彈不得。
“一個閹人整天的板著臉給誰看,摔死活該,莫要理他!”張千戶哼了一聲,大搖大擺的上了門樓,若是到明末他敢這么對待九千歲的徒子徒孫,下場一定很慘。
“噗!”云奇吐了口血出來,摔的這一下差點讓他把舌頭都咬掉了,渾身也是無一處不疼,可想起元生交代的事情還是踉踉蹌蹌的起身,朝著皇帝的車攆追了過去。
剛才摔那一下耽擱了他不少的時間,原本算好的時間一下子便緊張起來,云奇可謂是用盡全力在奔跑,放佛阿香就在前面等他。
他跑得飛快,兩腳踩在雪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一個壓后的錦衣衛想要把他攔住,卻又被旁邊的人制止。
他成功的越過錦衣衛,在百官的錯愕注視中沖向皇帝的御輦,他張口大喊發出來的聲音卻是含混不清,大漢將軍似乎沒有想到有人會在皇城內沖撞圣駕,一邊護住車架一邊高喊刺客。
至于那些個機靈的,趕緊沖上去將云奇按倒在地施以老拳,這可是遇而不可求的護駕之功,不要才是傻子。
被揍得碧青臉腫的云奇,立刻被押到御輦的前頭,老朱掀開簾子站在車攆上,看了看眼前的情景,道:“松開他。你……不是云奇嗎?是誰給你的膽子阻攔朕的車架!”
“胡惟庸反了!”這是元生囑咐自己務必要說的話。
不知道是舌頭傷的厲害,還是剛剛經歷了劇烈運動氣息不穩,云奇嘴里發出來的聲音含混不清根本無法分辨。
一個心急的大漢將軍呵斥道:“皇上問你話呢,嘰里咕嚕的說什么!”說著手里的金瓜就敲在了云奇的后背上。
估計這大漢將軍也是頭一次用金瓜錘人,掌握不住力道,跪著的云奇被錘得撲倒在地,一口鮮紅的血液直接噴在潔白的雪地上,身體劇烈的抽搐著,可卻滿臉笑意,嘴里喃喃的道:“阿香,我來了!”
元生狠狠的瞪了那大漢將軍一眼,忙趴到地上把耳朵湊到云奇的嘴邊,“你說什么?胡惟庸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