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和馬大腳站在坤寧宮的石階上,就見韓成領著一位白發老者過來,還未到跟前老者便止住腳步大禮參拜,“草民葉兌拜見陛下、娘娘!”
“哈哈哈……”老朱大笑著從石階上下來,親自將老者攙起來,“葉先生快快請起,多年未見先生健朗如昔日啊!”
老者恭敬答道:“草民老了,只十一二年未見陛下已是天下之主,雄姿尤甚從前!”
“哈哈……”老朱抓住老者的手,“外頭冷,先生屋里坐。”
兩人行到殿門前,老者再次向馬大腳作揖見禮,馬大腳竟屈膝回禮,“陛下聽聞葉先生來到喜不自勝,本宮這便讓人奉茶準備酒菜。”
“有勞娘娘了!”老者再次致謝,隨著老朱一頭入了殿。
在馬度到了應天不久,馬大腳曾經給馬度列過一個字條,上面寫了幾個人名,讓馬度常往來可做通家之好的人,其中便有葉兌。
葉兌,浙江寧海縣人,詩書傳家,其祖父曾是南宋咸淳年間的進士,其本人也是精通詩書經義,天文地理和占卜之學(亂世的大儒們好像都懂這個),卻不曾考過蒙元的功名,更不曾做過蒙元的官。
元末亂世干戈四起,葉兌審時度勢,知道蒙元氣數將盡。雖然他的家鄉當時被方國珍控制,葉兌卻認為方國珍不足以成大事,他便繞道來了應天拜見老朱。
趕巧的是老朱當時正準備接受蒙元朝廷的冊封。在葉兌的勸諫之下,老朱改變了主意,殺掉了蒙元派來冊封使團。葉兌看老朱是成大事的人,便獻上自己的計策《武事一綱三略》。
其內容包括如何消滅張士誠、方國珍和平定福建、兩廣的具體策略。事實證明葉兌是個有真才實學的,老朱一路攻城略地平定江浙、福建、兩廣便是按照他策略,這一綱三略堪比諸葛亮的隆中對。
這樣的人老朱自然要好好留住,可葉兌卻相當有個性,見老朱時勢已成就跑回家了,那時候馬度還被困在平江城,都沒有來得及按照馬大腳交代跟他親近親近。
老朱之后也多次征辟葉兌讓他來朝中做官,葉兌甩也不甩,只在家開館教授鄉里子弟。葉兌的突然到來讓老朱欣喜之余自然頗多疑惑,想到之前皇后和太子為宋濂求情便不奇怪了。
因為這葉兌和宋濂可謂交情深厚,這大老遠來的從浙江過來定也是為宋濂求情的,若是葉兌真的向他為宋濂求情,老朱也只能答應因為他欠人家的。
大明是他朱家的,卻并非他朱元璋一個人開創的,這些人老朱自認沒有虧待,活著的封官許爵,殘廢的就在皇宮邊上安家養老送葬,戰死的也都追封賞賜家屬錢帛土地。
可這位葉先生力勸他拒絕蒙元朝廷的招撫,后來又獻策助他平定江山,卻沒沾過他老朱半分的好處,好不容易求上來門,又讓他如何的拒絕。宋慎絕對不能饒,宋家其他人不死也得流放,這是老朱在心中劃下的底線,就等著葉兌開口了。
誰知葉兌卻跟他東拉西扯,不是當年舊事,便說鄉野趣聞,甚至還和自己談論詩詞歌賦,就是不提宋濂的事,甚至不提朝堂政務。
老朱自己沉不住氣了,開門見山的問道:“先生此來應天,不是為宋景濂求情的嗎?”
葉兌捋捋白花花的胡須道:“朝廷法度豈是葉某一介草民所能置喙的,此來應天是為他故。”
“哦,葉先生說來聽聽,若是朕幫得上忙的盡管開口。”
“呵呵……此來應天是應朱楓林之邀來書院做山長的,到底是皇家書院總要陛下點頭應允,草民才好接掌。”
“哈哈……朱楓林好大的臉面,朕都請不來葉先生,他竟然請得動。”
“朱楓林為請草民,已經寫了數十封信,每一封信洋洋灑灑不下千言,將方山描述的猶如人間福地,書院更是人杰地靈文華璀璨,草民不能不來看一眼。朱楓林確實沒有騙我,書院是個好地方,學生更是一群難得的好孩子,草民看得眼熱,還請陛下準許!”葉兌從位子起身,到了老朱的身前叩拜在地。
老朱道:“先生若是能主持書院朕求之不得,只是朱楓林為何讓賢,是要回鄉養老了嗎?”
葉兌嘆道:“楓林先生從去年開始就給草民寫信,草民看得出來他的筆力漸弱,字跡也漸漸潦草,雖然他沒有說,但是草民也猜的出來,他已是油盡燈枯怕是命不久矣。”
老朱聞言沉默不語,馬大腳在一旁輕聲道:“朱先生原本可歸鄉養老,卻不計名利為朝廷培養人才,默默十年如一日可謂鞠躬盡瘁,更是為書院請來一位好山長,這樣的臣子皇上當厚待才是。”
老朱點點頭道:“傳朕旨意,特進朱升光祿大夫,加謹身殿大學士,太子少師,賜蟒袍玉帶,朕記得他還有個次子是官身,加一品到禮部任職吧。皇后好文采,這圣旨你來擬吧,擬好了立即讓元生就送到方山去。”
光祿大夫和太子少師都是從一品的虛銜,明朝的蟒袍不似清朝什么阿貓阿狗的都能穿,這是極大的榮寵,尤其是文官得蟒袍賞賜的更少。
景泰年間,于謙于少保曾得過一件,后來英宗復辟抄于謙的家時,這件蟒袍是在香案上供著的,估計其他人也是差不多,也就劉謹、魏忠賢才會當真格的往身上穿。
這樣的殊榮已是不小,估計朱升死了不會再追封了,馬大腳滿意的點點頭去擬旨了,葉兌也跪在地上替朱升謝恩,“草民還另有不情之請,希望陛下不要再讓錦衣衛去書院了。”
“元生,朕沒有下旨讓錦衣衛去書院吧?”
“回皇上,韓都督今天確實帶人去了,是去為了抓宋濂的小孫子的。”
葉兌道:“宋濂的孫子早就被江寧侯送到了別處,已不在書院了。問題不在這里,不管宋濂的孫子在不在書院,陛下都不應該讓手下鷹犬去搜查書院,日后更不能讓官員道書院任職。”
老朱皺眉反問:“總歸是皇家書院,朕的人反倒是去不得了,這是什么道理?”
葉兌起身腰桿挺得筆直,“這書院規矩被人壞了一次,便會有第二次,第三次,早晚有一天書院會和國子監一樣,變成另外一個衙門。衙門里可是發明不出不火柴、望遠鏡、紡織機、脫谷機、千斤錘和火輪船的,屆時書院便沒有存在的必要了,直接并到國子監就好。”
老朱點點頭,“先生的意思朕明白,朕的臣子什么德性朕最清楚不過,朕的小舅子常說這些人會壞了書院的文華之氣。只要書院能發明好東西來,朕可以在牌坊下面立個碑,讓后世子孫都遵循。”
“吾皇圣明,草民就先謝過皇上了。”葉兌連忙敲定根腳。
“哈哈……從前沒看出來,先生倒是會打蛇隨棍上。”
元生在一旁道:“皇上時辰不早了,下午還有好多折子要批呢。”
“先生不要走,等晚膳再一起敘話長談!”
馬大腳把擬好的圣旨交給元生,“內庫之中還有幾株上好的百年老參,一起給朱先生帶上。葉先生不要著急走,本宮還有些學問上的事情向您討教。”
見老朱和元生出了宮門,馬大腳便回到殿內坐下,讓宮人給葉兌換了茶。葉兌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娘娘有什么不解便問吧。”
“那本宮就不諱言了,您和宋先生交情深厚,怎的不為他求情呢,皇上欠著您的情分,只要您開口了必能保宋先生滿門不受牽連。”
葉兌聞言長長了嘆了口氣,“朱楓林希望草民借著這點情分保住書院在風雨之中不墮深淵,草民答應了自當盡力而為,若想借著這點情分干涉朝政,那這情分便瞬間消弭。尤其是宋景濂的事,娘娘又何必明知故問呢。”
馬大腳反問,“先生此話怎講?”
“沒有誰比娘娘更了解皇上了,如果您和太子都求不來,即使微臣出面勉強求來了,宋家也是只是保全一時,日后可能全族遭殃。牛不喝水可以強按頭,若壓真龍的腦袋必遭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