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發現暈乎乎的時候更會才思泉涌。
仿佛大開了新世界的大門。
江承德和盧先生在泰豐樓里清點了一個上午的家具,大到桌椅板凳博古架,小到茶杯器皿和酒壺,盧先生恨不得全部打包帶去北平,這個也不舍得,那個也不舍得,仿佛隨便丟下些什么就足以讓他心疼到滴血。
“這套杯子得帶過去,我記得20年前就是這款杯子,這是老東西了,得帶走。”
“這個瓶子得帶上。”
“這個壇子……”
“這個博古架……”
“對了,地窖,地窖里的東西還沒有清點!”
盧先生領著江承德從大堂到后廚,再跑去地窖,將泰豐樓內的東西清點得一清二楚。江楓也看出來了,盧先生和江承德關系相當不錯,不似老板與員工更不似債主與欠債人,反而像多年的老朋友。
雖然以盧先生的年紀足以當江承德的爹,但盧先生話多又長了張笑臉,江承德嚴肅,給人的感覺總是冷冰冰的。兩人站在一起,竟給人一種江承德更靠譜的樣子。
待清點完東西已經是中午了,盧先生手上拿著一疊厚厚的物品清單,和江承德商量著什么第一批送走什么第二批走。
“北平那邊我已經打點好了,第一批運過去的都是精貴東西,和商隊的貨物一起運過去明天和后天就得出發,這些東西今天晚上就得……”盧先生說著說著想起來自己來漏了一個最重要的東西,“這牌匾也得拆了送過去,伯和你看這牌匾是今晚拆還是明早拆?”
“今晚拆吧,我下午去醫院把我爹接出來。”江承德道。
盧先生點點頭:“如果情況好的話就接出來住吧,總住在醫院里不吉利。我在城西還有一處別院,你把你爹接出來就讓他住在那。秦婉馬上要生了也不方便照顧人,我差兩個丫鬟婆子過去,下個月把你爹一起帶去北平。”
提到自己親爹的未來安排江承德沉默了,向盧先生做了個揖,道:“盧先生有心了,伯和受不起。”
盧先生熱情地拍拍江承德的肩:“這有什么受不起的,我們兩家原本就是世交,你也是我看著長大的。當年我買下泰豐樓和你們家那老宅的時候就跟你說過,這些東西我只不過是暫時替你看著,咱們之間有什么受得起受不起的。”
“如果錢財上有什么困難隨時和我開口,雖然最近生意不是很景氣,但我手頭上多少還是有些余錢的。醫院那邊你也不用擔心,那些莫啡散都是從倫敦運過來的,和魔都那邊的戒煙藥是同一種,藥純藥效也特別好。等去了北平我再幫你聯系北平那邊的醫院,保證給你弄到最好的藥。”盧先生笑瞇瞇的道,再配上他那張天生的笑臉與他方才說的話,簡直是天底下最和善最仗義的人了。
江承德再嚴肅穩重也不過是個20左右的年輕人,他受了盧先生的恩又欠了盧先生許多人情,心中滿是感動。
“多謝盧先生了,這幾年我已經麻煩您很多事情了,也不敢再勞煩您多費心了。您的大恩,伯和必將全力報還。”
“伯和你這說的是什么話,咱們之間提什么報不報還不還恩不恩的。我和你父親本就是好友,現在他變成了這副模樣,你是我的晚輩,多照顧你那是應該的,你……”盧先生還想再說些什么,他的伙計就跑進了店里喚他。
“盧掌柜,商隊的黃老板來了,要和您商量運貨的事情。”伙計見江承德也在,便在門口站著大聲說沒有進來。
“我那邊還有事,伯和我就先回去了,用不用我拆人送你去醫院?”盧先生問道。
“不用了,我走去即可。”江承德道。
“那好,我就不送了,你去醫院把你爹接過來,今天晚上咱們就拆匾。”盧先生點頭,朝門口走去,江承德緊隨其后。
兩人在門口分開,一個往東走,一個往西走。江承德早上只吃了兩個窩頭,一碗稀粥,和盧先生一起清點了一上午的東西早就餓了,正巧泰豐樓往前十幾步路就有一個賣燒餅的小攤子,江承德便去那買兩個素燒餅墊墊肚子。
江楓在泰豐樓門口停了一下,抬頭看了一會兒牌匾,正想抬腳朝江澄的那邊走去,就聽見盧先生的伙計在跟盧先生說話。
“掌柜的,咱真的要把泰豐樓也搬到北平去?”這個伙計估計是盧先生的親信,什么都敢說什么都敢問。
盧先生單獨面對伙計的時候就沒有面對江承德的時候那樣笑容滿面了,淡淡的看了伙計一眼,不知道是嫌他話多還是怎么的,表情居然看上去有幾分冷淡。
“不然呢?”
“江師傅的廚藝在咱們關外是一絕,就算到北平城里也是不差的,北平城那么多酒樓,您就不怕他被別人挖了去?”伙計自然是向著掌柜的。
“挖了去?”盧先生抬頭看了一眼牌匾,笑了,那笑容看起來居然有幾分陰森可怕,“這塊牌匾在我手里,他能被誰挖了去?”
江楓僵在了原地,不可置信的轉頭,看著盧先生,依舊是那張笑臉,可卻看出了一絲不同的意味。
“北平城里的酒樓一天的進賬就是十幾塊大洋,豈是關外這種小地方能比的。放著潑天的富貴不要窩在這個地方,我看他們江家歷代也是腦子壞了。”
“要我說也是,江師傅他爹可真是個敗家子,咱們關外抽大煙把家產敗光的多了是,像他這樣的短短幾年時間把家產全都敗光的還真是頭一份。也就是您好心,按市價收購了酒樓宅子和田地,還把雜物房分給他們住,不然江師傅他們一家早就露宿街頭了。”伙計附和道。
“伯和這么好的手藝,露宿街頭豈不可惜了。有些話不該說的就別說,伯和一向不在意外人的言語,但不代表其他人不在乎,尤其是陳師傅,若是讓他聽到你剛才那番話豈不要生了間隙。”
江楓還想再聽聽盧先生說了些什么,江承德已經買好了燒餅邁開步子往前走。空氣墻再一次撞上了江楓,即使江楓再不情愿也只得跟著江承德,一邊往前走一邊又忍不住的回頭。
盧先生的表情一直都是淡淡的,似笑非笑,張嘴低聲說著些什么,看的江楓脊背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