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聞太守縱虎歸山。郡中大驚。紛紛進言。恩師便將劉備手書軍令狀,遍示眾人。
有少君侯軍令狀作保,再無人多言。
約定時日,眾人翹首以盼。
等到午時,便有一隊蠻人,遠道而來。隊前數人,各執竹竿,長一丈許,上三四尺處猶帶枝葉。其行伍前卻(前進后退),皆有節奏。歌吟叫呼,亦有章曲。此葬俗,正是蠻人刺北斗。
原來這是一支蠻人送葬隊伍。
等到了近處又發覺,日前放走的渠帥,正自行于隊伍中間。
城中老少,皆肅然。
隊伍繞城一圈,停在太守府前。渠帥自縛于階下。
劉備親出,將渠帥押入府中。
太陽西下,有數支送葬隊伍先后抵達。放歸的七名渠帥,有四人自回。
又等三日,路遠二渠帥亦回。只剩一人外逃。
擇日在市口,將六人問斬。眾渠帥面色安詳,引頸受戮。圍觀人群,漢蠻皆有人痛哭失聲。
后三日,欺壓殺戮蠻人的本地豪強,亦盡殺于市口。
蠻人送葬隊伍,這便收斂渠帥遺體,載歌載舞,原路折回。
又過五日。劉備在血跡未干的市口,高豎一大旗。上書四字漢隸:募兵伐賊。
又在大旗周圍,堆滿錢箱。但凡來募者,憑力自取,數量不限。
僅三日,便有千人應募。皆取錢三、五十緡,最多不過十萬錢。無它,銅錢一緡十二斤。裝多累贅。
卻有青壯二人,各自扛走滿箱銅錢!
眾人欲追,卻被劉備阻止。能扛走滿滿一箱銅錢的力士,又豈是等閑之輩。
說的也是啊……
又過三日,便有二人領千眾,攻破豪強塢堡,盡殺許乾一干人等,送首級到劉備營前!
郡人聞訊,蜂擁而至。
劉備親出營地,正見二人赤膊負荊于營前。身后跪著少壯近千人。
圍觀眾人這才看清,正是日前扛走滿箱銅錢的二人!
觀其相貌,尚未及冠。劉備這便出言相問:二位壯士是何人也?
右邊之人抱拳道:九江下蔡人周泰。
左邊之人抱拳道:九江壽春人蔣欽。
哦——
劉備沒來及感嘆,眾人卻紛紛出聲。原來此二人乃是當地有名水賊。泛舟江淮水路,劫富濟貧,在巢湖建水砦自守。皆是年方十五六之少年英豪。
見劉備未出聲,周泰又道:聞少君侯募兵討賊,我等兄弟便自投門前,萬望少君侯收留!
身后數百人同呼:望少君侯收留!
沒等劉備出聲,圍觀的郡中老幼,便紛紛跪地齊呼:望少君侯收留!
前有六渠帥坦然赴死。今有義賊盡誅主謀。生怕少君侯錯殺忠良,才齊聲求情。
劉備心懷天下,又豈能無容人之量。這便親自扶起,解錦袍披之。
聞訊趕來的恩師還未暢懷一笑。身旁劉渙卻已涕淚橫流。
見太守看來,這便以袖拭淚:聽聞少君侯一金而知人心。今日得見,方信人心尚古!
說起來,劉備也沒有什么不同。‘窮**計,富長良心’。就是‘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的最好注釋。
不出數日,便有蠻人將逃跑渠帥,五花大綁,送到劉備營前。
捆綁游街后,腰斬棄市。
從此九江大治。再不聞蠻反。
其后百年,江淮蠻族日漸漢化,彼此血脈相連,成為一家。
在九江短短半年時間,恩師平亂恤民,又修陂通渠。圍澤造田數萬傾,皆分與民眾。九江郡政令通達,欣欣向榮。
少君侯更是名動江淮。
大旗下錢箱猶在,可反賊皆已授首。招募的青壯,豈能無用武之地?這便交給黃忠等將嚴加訓練。又令周泰蔣欽各領麾下精兵,日日訓練不提。樓桑常有書信往來。劉備將諸事,撿生動有趣的說給母親、公孫氏聽。又把一些重要的事情,書與耿雍、崔鈞。
話說,恩師奏表早到朝中,為何至今沒有動靜?
殺賊數千。即便把軍功分潤給鄭寶等守將,劉備這功勞也足夠進封鄉侯了吧。
天氣漸涼,恩師日夜操勞,感染風寒,一病不起。所幸劉備營中有樓桑軍醫。細心調理,漸有好轉。不忍政務堆滯,恩師便上表請辭。自他受拜九江太守到請辭,不過數月。然而,這數月之政,已足令郡中父老,思之不忘。
還有少君侯。
少君侯哪來這么多財氣!又何來如此多的俠氣!且徒生出何其多的義氣!
郡中少年,皆來歸附。
許多臨近州郡的游俠,亦前來投效。廬江、丹陽、廣陵、下邳。
數月已募三千雄兵。查抄來的豪強家產,劉備分文未動,不知不覺竟已消耗大半。
尤其是丹陽少壯百余人,皆從旗下取十萬錢歸家。有周泰蔣欽珠玉在前,眾人亦不曾過問。半月后,領來親朋好友千人。
“丹陽山險,民多果勁,好武習戰,高尚氣力,精兵之地。”
竟是丹陽兵!
竟有半數入選白毦衛!
余下亦是悍勇精兵。黃忠焉能不喜。
四千人而已,少君侯養得起。
數日后,朝廷文書終于送達。表功封賞一概不提,只說廬江郡再生蠻亂。朝廷因恩師擔任九江郡守,“恩威有信”,再拜為廬江太守,即刻啟程,率兵討逆。
又讓劉備隨行侍奉,便宜行事。
隨傳,還有崔廷尉手書密信一封。言,封賞已經擬定,正等陛下璽印。不料廬江蠻亂被州郡六百里傳到朝堂,太守竟棄城而逃。幸有舒縣令收攏潰兵,拼死守住城池。如今勢如累卵,若非無人可用,朝廷斷不會如此行事。又安撫劉備,待平定廬江蠻亂,封賞定會豐厚。
劉備看過后,不禁問道:舒縣令是誰?
已升任治中的劉渙,這便說道:舒縣令姓陶名謙,字恭祖。丹陽郡人。
原來如此!
劉備會心一笑。緣分早已結下,難怪后來陶恭祖會三讓徐州。
天子之命不可違。
不待新太守上任,恩師這便與劉渙、鄭寶等官吏,交待諸事。劉備更是厲兵秣馬,從郡中武庫調配盔甲武具,武裝三千新軍。
漢代尚武。單單一個東海郡武庫武庫永始四年兵車器集簿,記錄其庫存武備數量,足以驚人。兩項合計:“凡兵車器二百四十二千三百二十六萬八千四百八十七(其中:弩機537707件,有車用弩11181件,普通弩526526件;其次,還有未裝弩機的弩臂263798件。有弓77521件,弓弦3987件。連弩車564乘,武剛強弩車10乘。盾9991件,皮甲142322具,鎧甲63324具,甲札587299具;戰馬首鎧97584具,騎兵裝甲具5000余套。車用鈹1421件,鈹(槍)449801件,矛50178件,有方(戟)78392件。刀156135件,劍99901件。鞍韉2080具,和上馬鞒825具。除此以外,該集簿中還有眾多攻城、守城之軍事物資,便不再一一敘述。)”。
九江武庫雖比不上東海郡,本朝亦稍遜于前漢。可武裝四千余人,九江武庫卻是足夠。
安頓好一切,恩師這便啟程,逆江而上,直達舒縣。
聞訊趕來送行的郡中父老,閉塞于道。恩師卻提前出發,未與眾人辭行。
劉備攜精兵五千,同船服侍左右。等郡中父老趕到港口,船隊已遠去。河邊哭聲慟天,皆呼盧父離我而去!
治中劉渙又流淚。
此時方才醒悟,何謂“仁道在邇,求之若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