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市在洛陽城內。位于雍門和上西門之間,緊鄰城墻的一大片區域。
洛陽金市,并非只買黃金制品。‘金’字,乃是形容市場之繁榮,日進斗金。劉備進出內城,多是在城東活動。城西只去過陛下賣官的西園。還是從城北夏門入。夏門前有萬壽亭。陛下抵京時,竇太后一行便是在此接駕。
此次車駕仍由上東門入城。南下開陽門大街,再折向中東門大街,一路西行,下穿南北二宮上架覆道,抵達洛陽金市。
從光武帝車駕入城,到竇太后萬壽亭前迎新帝。洛陽城作為今漢都邑,隨天下權貴皆上洛,兩百年來城市規模一直在不斷擴大。
城內城外,民眾的生產生活亦不斷豐富細化。于是洛陽城在營造之初,便是按功能分區,加以管理。內城中軸以宮殿區為主。圍繞三公府、太倉、府庫、商業區、權貴府邸等,細致劃分。南北宮城,自當是政治中心。
而以‘市’為主要架構,結合手工業作坊和居民閭里的商業區。則構成了洛陽城當之無愧的經濟中心。
金市首當其沖。日進斗金都不足以形容金市每天的交易流水,以及所創造的商業價值。
如何來理解‘市’。
在劉備看來。市,首先是一個開放的封閉空間。市有市門。市中還有市樓。每天擂鼓開市,鳴金閉市。市內有一條條縱橫的商街。商街兩側,排建商肆。商肆外還可搭設臨時攤位,供小販叫賣。
商肆乃是一座院落。且多為一進院落。前樓,左、右附樓,后樓,以垣墻相連。重樓多為三層,設前后平座。前樓用于經營,后樓用于住宿,兩側附樓,乃是仆人、傭工、亦或是手工作坊,原料倉庫不一而足。
此乃市中豪商的布局。
中等商家,類似后世大雜院。院中東南西北四樓,四家各據一棟。院門、垣墻皆拆除。左右道路‘井’字交叉,可通行南北。以前的院落隨即成為開放的小廣場。廣場四家商肆亦各占一塊,搭建成臨時攤鋪。人來人往,好不熱鬧。
四樓能各占一棟,算是中上等。每樓左右各占一半,或四六、三七、二八開,又或分給三、四、五家,諸如此類,便是中下等。無論中上,還是中下,皆稱商家。
還有一種,無固定商肆。門面多為租賃,且并無家傳手藝,多游走各地,賤賣貴賣。此種稱游商。可以簡單的理解成‘游走的商人’。管子·七臣七主:“時有春秋,故谷有貴賤,而上不調淫,故游商得以什伯其本也。”
游商之外,還有小販。便是走街串巷,或是逢集出攤的流動小商販。
豪商、商家、游商、小販。還有百工居肆,合力構成了‘市’。
而洛陽金市與一般的市,最大的不同便在于:此乃大漢國際貿易中心。
市中豪商,一多半來自異國番邦。所售皆是世界各地名產。甚至有來自世界各地的物種。大象、犀牛、駱駝……操持著各國口音的漢話,夾雜著急促的卷舌音,匯聚成轟鳴的聲浪。將來自世界各地的名產所釋放的混合香氣,一股腦的迎面砸來。
將初來乍到的劉備一行,瞬間淹沒。
各種風土、人物,鄉音、俚語,名品、名產,不同的裝束,不同的相貌,還有不同的吆喝,直讓人目不暇接,眼花繚亂。
時下商人,亦知抱團取暖。每一條商街,皆販賣某一種商品。功能類似,不過是質地、裝飾、風格上的不同。漢胡百蠻皆有。胡服漢袍相間,素雅豪華相雜。絲履皮靴交錯,皮帽發冠相擦。
黑眼珠碰上五彩瞳。
三縷連鬢髯對上了兩撇卷胡須。
兩旁建筑更是大有不同。卻又無比的和諧統一于帝都洛陽之下。
劉備此來只是閑逛。打聽鹿皮袋和灑金粉的消息,自有豪俠暗中進行。
金市亦有胡姬酒肆。與全是安息人的馬市胡姬不同。金市酒肆的胡姬,多來自西域諸國。昨日便與袁紹、曹操等人,約在此地見面。不喜與袁紹等世家公子相交,兩位義弟自去玩耍。樓上雅座,在史渙領一隊繡衣吏的護佑下,劉備找了個臨街的位置,安坐下來。
今日正好沐休。
曹操無需朝議,一整天都有空閑。
之所以如此急迫,乃是想趁熱打鐵。無論從盜洞的土壤成色,還是近日才變淺的菟園曲河,皆說明。梁冀金山乃是最近才被人盜掘。
試想,為何二十年前的一樁舊案,且風傳早已平息多年。卻被人最近挖出?選址之精準,手段之隱秘。必是有備而來。正如在洞內所見。整個洞窟頂上堆滿山石。從上破開幾無可能。山體陡峭,無處落腳。想從半山腰挖掘,亦難以奏效。只有從山腳向山體內部挖掘,才是最佳選擇。
問題是,十里九坂的綿延山體,賊人如何能精準的找到洞窟所在?
只有一種可能。此人必與已故大將軍梁冀,有極深的淵源。不然不可能知曉此等隱秘。
為了保住金山之秘,梁冀不惜誅殺胡商及一干人等十多人。如此嚴防死守,此等隱秘,非至親不可知也。
莫非梁冀還有后人?
此猜測是其一。
為何偏偏選在此時盜墓,是其二。如此巨大的一座金山,神鬼不知的搬運一空。必是一個分工明確的盜竊團伙。類似團伙作案,事露伏法,大略只有兩種可能。
分贓不均,銷贓不慎。
錢不露白。將賊贓拿出去花銷,自然容易敗露。
分贓不均,乃至團伙內斗,混亂死傷也容易走漏消息。
其實在劉備看來。掩埋消息,靜觀其變,才是上上之策。卻不知為何袁紹,尤其是曹操,如此急迫。
難道只因少時情懷作祟?
袁紹等人雖是性情中人,卻也沒有清白到如此程度。
正如大長秋兼尚書令曹節,深藏不露,讓人捉摸不透。劉備覺得,曹孟德心中亦有一個與梁冀金山相關的秘密。相比較金山的下落,劉備更想知道曹孟德心中的執念,究竟來自哪里。
“君侯。”正暗自出神,忽聽身前有人問候。
抬頭一看。正從長袖后緩緩仰面的,正是多日未見的東觀博士李儒。
“原來是李博士。多日未見,可一切安好?”
“有勞君侯掛念。儒一切如舊,別無不同。”李儒躬身答道。
“快請坐。”劉備起身相迎。
“謝座。”李儒行禮后,脫鞋入座。
和劉備改良的雅座不同。
此時的坐榻,兩人對坐。中間并無案幾相隔。
榻后豎屏,榻前置案。案上放漆盤、耳杯、酒勺等物。案前置一漆樽。若在家中,便有七位小姐姐玉手持勺,從樽內舀酒添杯,殷勤服侍。而在胡姬酒肆。只能自斟自飲,或由下位者代勞。
比如此時便是李儒執勺,為劉備添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