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曬幾日冬日暖陽,風雪又起。涼州本就是苦寒之地。今年尤其雪大。先前道上積雪,被往來車馬碾壓,留存不住。今風雪連天,數日不息。地面終是凍結。再遭重車碾壓,遂成鐵板一塊。
往來車輛加裝雪橇,頂風冒雪,馳聘東西商道。
絲路流金。一來一回,獲利甚豐。熙熙攘攘,利來利往。可不是說說而已。只需補足種田短板,待隴右與西域及北疆連成一體。坐擁帝國半壁江山。三興炎漢,指日可待。
年關將近。操勞了一整年的幕府屬吏,齊聚大震關城,與薊王同賀歲。便是幕府西官,及西徙罪官,亦同列席。罪官統稱營官。除此之外,別無不同。
先前軍令如山,不得飲酒。得李儒奏報,薊王遂開酒禁。趁正臘這段難得的長假,定要與眾同僚好友,推杯換盞,不醉不歸。
劉備修大震關城,造懸樓列肆。除去安置追隨自己的十萬部族。還是一種無聲的宣告。讓所有往來雄關的商賈、西胡、羌氐,于山腳仰視雄時,皆敬而生畏。煌煌天漢,以高為極。便是時下,我華夏十三州的共同審美。
《尚書正義》:“冕服華章曰華,大國曰夏。”簡而言之,便是華服和高廈。不得不說,劉備理解的很精辟。
春臘二賜,自不可缺。今季除去薊國、西域名產,隴右特產亦有入列。
賞賜已由四大府丞擬定,上報薊王,又轉呈王太妃。確認無誤,這便在臘日這天,大賜百官。
春臘二賜,臘賜尤厚重。除一次性發放半年食俸。還有諸多實物賞賜。
今季,二千石及以上為:天南地北,“八珍八寶,八饈八饌”。八珍:火玉華勝、琉璃香露、翠玉瓊漿、金絲毛毯、狐嗉大氅、鹿裘錦墊、毳裘錦褥、雞鳴華枕。八寶:走盤珠冠、駁犀具劍、青絲縌綬、水蒼玉玦、西極良馬、機關安車、素紗云帟、鸞毳裘幄。
八饈:百果仙凍、百花蜂蜜、北疆湩酪、隴南清茶、蒲桃美酒、菖蒲壽酒、四季果脯、薊王家米。八饌:肉醢魚醬、臘肉香腸、稻花魚干、蘭熏火腿、搗珍為熬、灸鹿牛肚、羌煮貊炙、鹿茸參羹。
《春秋繁露》:“(佩)劍之在左,青龍之象也。(佩)刀之在右,白虎之象也。”
《后漢書·輿服志》:“縌者,古佩璲也。佩綬相迎受,故曰縌。”
《玉藻》:“天子佩白玉,諸侯佩山玄玉,大夫佩水蒼玉,士佩瓀(乳ǎn)玖玉。”
《釋名》:“小幕曰帟,張在上弈帟然也。”
《禮記·內則》:“搗珍,取牛、羊、麋、鹿、麕(獐)之肉,必脄(méi,脊側肉也);每物與牛若一;捶,反側之,去其餌(牲畜筋腱);孰,出之,去其皽(zhāo,皮肉上的薄膜),柔其肉。”
《禮記·內則》:“(為熬)捶之,去其皽,編萑(huán,蘆葦),布牛肉焉。屑桂與姜,以灑諸上而鹽之,干而食之。施羊亦如之。施糜、施鹿、施麕皆如牛羊。欲濡肉,則釋而煎之以醢。欲干肉,則捶而食之。”
《齊民要術》:“(羌煮)好鹿頭,純煮令熟,著水中,洗治;作臠如兩指大。豬肉琢作臛(肉羹),下蔥白,長二寸,一虎口(指拇指與食指連接口那樣大)細琢姜及橘皮各半,椒少許。下苦酒(醋)、鹽豉適口。一鹿頭用兩斤豬肉作臛。”
鹿肉糜、烤鹿肚、鹿頭羹、鹿茸人參湯……實在是壯陽又大補。再飲一杯菖蒲壽酒,陽氣滋生,登峰而造極。
于是……啪、啪、啪。此處應有掌聲。
千石及以上,“六珍六寶,六饈六饌”。六百石及以上,“四珍事寶,四饈四饌”。三百石及以上,“二珍二寶,二饈二饌”。二百石及以上,“一珍一寶,一饈一饌”。百石及以上,“珍饈各一”。
產自劉備樓桑老宅的百果仙凍,百果蜂蜜,百畝新谷,還有后院大馬廄的寶馬良駒。尤其珍貴。
果仙凍,薊國少師人手一盒。小蔡琰一人獨食過半,猶不足味。便寫信向王妃討要。王妃對小蔡琰亦甚是喜愛,遂親為其素手調制數盒。引得埋頭篆刻雕版的蔡邕,亦親自上朝拜謝。蔡邕手創飛白書,書盡大漢風骨。其手書字帖,亦被薊王珍藏,還留下隨意觀帖的美譚。鐘繇等皆是書法名家。雕版刻印之字,多出二人之手。為天下士人所深慕。“薊書”亦緊跟“薊茶”之后,成為天下名產。
“版費”一詞,隨之出現。
簡而言之。雕版印刷的書籍作者,可獲得一筆不菲的資金。由左伯皮紙刊印成冊的經史子集,早已風靡薊國太學壇。紙張的妙處,非親用而不可知也。
大震關,東西十里懸樓列肆。車水馬龍,行人如織。懸樓內百業興盛,往來商旅如何能想到,一條羊腸險徑,竟被薊王鑿出如此繁華盛景。又聚攏十余萬民眾。隴坂之上,重樓高懸,堆光如晝。西官、東官皆居于此。隴右名流齊聚。便是涼州刺史府屬吏,亦多遷來。隴山橫斷東西,區分華夷。如今卻漢胡羌氐,共處一關。如何還能區分。
“雄兔腳撲朔,雌兔眼迷離;雙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三五少年,勾肩搭背,相伴而行。若不轉身,如何能辨認漢胡羌氐。
又何必再生分。
北地,魯陽山。
“山賊來了——”不知誰一聲尖叫,逃難隊伍一哄而散。
見同行人等皆丟下老弱,只身逃亡。便有一轆車上老嫗,附身言道:“我兒速走。”
“母親且安坐。”便有一少年書生,手持一把蒲草,仰面笑答。
“我已年邁,時日無多,死不足惜。我兒飽讀詩書,胸懷大志。當存有用之身,為國為民。豈能因我所累,死于亂賊刀下。”母親苦勸。
少年卻自顧用蒲草纏裹獨輪,如此母親便不覺顛簸。
不等母親催促,賊人已至。
“嘿!還有個書生。”殺盡逃亡之人,便有宿賊揮刀逼近。
少年起身攔在轆車之前。肅容行禮:“母親年邁,亦無余財。殺我一人足矣,請壯士放過老母。”
“嘶——”見他全然無懼,出口成章。宿賊惱羞成怒,揮刀劈下:“書生大膽!”
少年引頸受戮。
眼看利刃割頸,宿賊猛然收刀。
“大哥切莫動手。”身后宿賊亦紛紛叫嚷:“此乃孝子,殺之不義!”
“你當真不怕死。”賊酋逼問。
“怕。”書生緩緩睜眼。
宿賊側臉看了眼轆車上早已淚流滿面的老嫗,心中一軟。
“去吧!”
少年緩緩后退,推轆車而去。
“少年留名。”身后賊酋忽問。
“溫縣司馬芝。”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