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邸,萬金堂。
“樹德務滋,除惡務本,世間恒理。”品味尚書令曹節復述薊王之言,陛下似有所悟:“可是‘因時而化’。”語出《呂氏春秋.察今》:“變法者因時而化”。
“恕老奴愚鈍,未能參透薊王語中深意。”曹節伏地答曰。
“薊王早知不分勝負,方設此局。讓雙方各抒己見,亦讓朕博采眾長。如此,方能取舍有道也。”陛下一聲嘆息:“薊王恪守臣節,不先于朕設謀。正因卑不謀尊。”
“陛下明見。”曹節亦領悟:“薊王不偏不倚,讓雙方各抒己見,再請陛下博采眾長。”
“然也。”陛下笑道:“雙方條陳利害,讓朕一目了然。至于如何取舍,乃為君之道。只出謀,不劃策。便是為臣之道。”
“原來如此。”曹節亦嘆道:“陛下曾言,薊王有禮有節。今日老奴方知其深意。”
“薊王心意,朕已盡知。告訴宗正,此事再議。”話說,陛下也收了宗室不少好處。拿人錢財與人消災。亙古不變之常理也。
如陛下先前所言,重開州牧,“利弊各半”。關東戰亂不休,陛下賣官不利,民眾亦深受其害。宗室進言,愿出牧各州,剿匪安民。待事成,當學薊王裂土封侯。陛下本頗為意動。奈何以大將軍何進為首的各方勢力,皆激烈反對。便是大病未愈的老臣楊賜,亦上疏勸諫,陛下不得不謹慎行事。
今日當借薊王之手,緩和雙方矛盾。
不出意外。
劉備剛剛回府。劉焉、劉表、劉岱、劉繇,四人便聯袂而來。
劉表,字景升,山陽高平人。宗室、名士,漢末群雄之一,乃景帝第四子魯恭王劉余之后。身長八尺余,姿貌溫厚偉壯,少時知名于世。因參與太學生運動而受牽連,被迫逃亡。黨禁解除,遂被大將軍何進辟為掾。
劉岱,字公山,東萊牟平人,漢室宗親,劉繇之兄,漢末群雄之一,齊悼惠王劉肥之后。今任侍中。
劉繇,字正禮,初舉孝廉,授郎中。后被司空府辟為掾屬,今除任侍御史。
四人乃漢室宗親之翹楚。今聯袂來訪,其用意不言自明。
劉繇少年時,曾與叔父劉寵,同訪樓桑。與劉備相識,這便代為引薦。
賓主落座,宗正劉焉開門見山:“王上乃我家麒麟。南征北戰,東征西討,有大功于社稷。然,所謂孤掌難鳴,獨木難支。我等雖未有王上之天縱英才,卻也可堪一用。今欲重開州牧,撥亂反正。上存社稷,下安萬民。赤膽忠心,天地可表,日月可鑒。卻不知,王上意下如何?”
劉備看向東席諸位家臣。便有賈詡起身言道:“諸君,且聽我一言。”
“洗耳恭聽。”劉焉肅容回禮。賈詡大名,焉能不知。
“亂世出豪雄。”賈詡環視眾人:“諸位皆漢室宗親,自幼飽讀詩書。若出為州牧,縱然能牧守一方。試問,若有麾下‘脅之以武’,裹挾作亂。諸君當如何應對。”
“當以雷霆之勢斬之,以儆效尤。”劉岱抱拳道。
“若不能勝,又當如何?”賈詡又問。
“這……”劉岱頓時詞窮。
“今,天下十分,漢室能占三分否?”賈詡三問。
“莫過如此。”劉繇嘆聲答道。
“大漢十三州,諸位不過四人。剩下九州,陛下必授予旁人。若九州之牧,擁兵自重。自立為王。合諸君之力,能戰勝否?”四人之力,如何能敵九人。
見四人不語,賈詡擲地有聲:“財權、兵權,民權,又豈能私授。《管子·兵法》云:‘定一至,行二要,縱三權,施四教,發五機,設六行,論七數,守八應,審九器,章十號,故能全勝。’孔圣人曰:‘管仲之賢,不得此三權者,亦不能使其君南面而霸矣。’國之三權,事關社稷存亡,斷不可假他人之手。”
“王上之意,我等已盡知也。”劉焉表情黯然。正如賈詡所言,天下十分,漢室不過得其三。換言之,凡開州牧,陛下為權衡各方,十三州之牧,斷不能盡歸漢室。若世家豪強,趁機做大。代漢自立,悔之晚矣。
事實也是如此。重開州牧后,天下十三州,劉焉入蜀,劉表入荊,劉繇入揚,劉岱入兗,劉虞入幽,劉備入豫。饒是如此,亦先后為群雄所敗。若非先主,百折不撓。窮畢生心血,三分天下有其一。漢室早亡五十年矣。
所謂生死交替。國興國亡,亦是常理。然漢亡后,魏晉陰謀立國,終被門閥把控。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庶門寒士,怒而投賊,乃至五胡亂華。
歷史如何定位。且看蓋棺定論,是否比前朝好。試問,魏晉南北朝,比我煌煌天漢如何。
問吹過的牛逼實現了沒,皆是枉然。只問,吹過牛逼否?
胡虜當面,被就地剝光,竟不敢置一語。還吹什么牛逼!
“唉——”劉備一聲長嘆:“我等皆出高皇一脈。諸位之心,(劉)備又豈不知?然,自前漢一來,漢室式微。常言道:‘山中無老虎,猴子稱大王。’乃至世家趁機做大,今已占天下大半。且關東大亂,生靈涂炭。世家豪右亦深受其害。將心比心,又豈能對朝廷心中無怨?”陛下借黃巾之亂洗地,雖不好明言。然,想必關東豪族,亦有高人品出滋味來。
黃巾亂賊,攻破豪強塢堡無數。多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比起裹挾從賊的百姓。世家大族,乃亂賊仇恨之源。殺之不足以泄憤。各種慘絕人寰,直令人發指。
換言之。關東雖殘破。然陛下血洗豪族的目的,似也達到了。
只是,黃巾之亂的規模和破壞,遠超陛下的預估。乃至減口二千余萬。陛下閑暇之余,每每想來,亦不寒而栗。常夜不能寐。
“如此,我等告退。”聞劉備心聲,知苦勸無用。劉焉等人便欲告辭。
“‘擇日不如撞日’。‘既來之,則安之’。今日便在府中小聚如何?”劉備盛情挽留。
“如此,恭敬不如從命。”互相看過,四人齊身答道。
薊國南港。
明船穩穩靠岸。女師趙娥并安氏姐妹等,前來迎接之人,已先行下車列隊。
“希雷婭。”安氏四姐妹遠遠招手。
日漸顯懷的希雷婭等人,亦笑著揮手。
嗅著水沫與稻香,深吸一口清氣,高等女祭司不禁笑道:“終于到家了。”
“是啊,到家了。”女王亦輕聲呢喃。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