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有鶴發仙人,登堂入室:“老朽于吉,拜見王上。”
“仙師請坐。”薊王和顏悅色。
“謝王上。”于吉順次落座。
《后漢書·襄楷傳》:“順帝時,瑯邪宮崇詣闕,上(呈)其師(于)吉于曲陽泉水上所得神書百七十卷,號《太平清領書》,其言以陰陽五行為家,而多巫覡雜語。有司奏崇所上妖妄不經。乃收藏之。”
順帝時,有瑯邪道士宮崇,進獻《太平經》。又名《太平清領書》,共一百七十卷。宮崇稱,此書為其師于吉,得于曲陽泉水上。經后世論證,《太平經》非出一時一人之手,是由兩漢方士,四百年逐漸增益而成。于吉、宮崇等僅是其撰人之一,或為集大成者。亦未可知。
薊王遂命人將百七十卷《太平清領書》收下。又賜昆岡原玉一塊,黃金千兩,銅錢百萬,蜀錦千匹,薊國名產百車。
見于吉頗多風輕云淡,知其道行高深,劉備遂笑問道:“自前漢時,世有讖言:‘代漢者,當涂高也’。敢問仙師,此讖當作何解?”
此言一出,滿堂寂靜。眾人無不屏氣。
一時落針可聞。
薊王所問,茲事體大。話不投機,嗚呼哀哉。
于吉仍笑容不改:“此讖見于野史。相傳,武帝暮年巡幸河汾,在水中大舟,與群臣飲酒作詩。親誦《秋風辭》后,一時傷感,于是對身邊人私言:‘漢有六七之厄,法應再受命,宗室子孫誰當應此者?六七四十二代漢者,當涂高也。’”
“孤亦有聽聞。”劉備點頭。
“光武諱‘秀’,‘秀’字本意為‘結穗之稻’。稻生路邊,高于花草。前漢傳十三帝而亡。于是乎,若把武帝讖言之‘六七’作‘六加七’解,卻也勉強說通。”于吉又道。
朱建平亦點頭道:“光武若非應此讖言,又豈能中興天下。”
“然,光武之后,又當如何?”劉備再問。
“如朱館長所言,光武雖未解此讖,卻應此讖。故天命所歸,掃清寰宇,中興大漢。今漢氣數已盡,于是此讖,再次流傳。若問何人,再應此讖。老朽試為王上解讖。”稍作停頓,于吉終于道破謎底:“依老朽所見,此乃‘藏頭讖’也。涂高二字,去其字首,其意自現。”
“愿聞其樣。”劉備忙問。
“‘涂’去水,乃‘余’也。此字上古時,為君王專用。商周乃是戰國,君王常以‘余’自稱。秦統六國后,始皇帝以‘朕’代‘余’。故‘余’乃‘王’也。”
“涂去字首為余,余,王也。”劉備輕輕頷首:“高,又作何解?”
“高,崇也。‘崇’去山,乃為‘宗’也。”深看薊王一眼,于吉又言道:“二字相合,便是‘王宗’或‘宗王’也。”
“原來如此!”饒是大相師朱建平,亦不由得眼冒精光:“正因光武亦是大漢宗親,故能以身應讖!”
“若前有光武,以身證‘王宗’之讖。”李八百高深一笑:“今又有何人,以身證‘宗王’之讖。”
朱建平長身而起:“非我主莫屬也!”
饒是薊王劉備,亦目瞪口呆。
都說“官字兩張口”。然若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兩漢方士當仁不讓,舍我其誰。
薊王當真,百口莫辯啊。
然細究起來。于吉解語,比漢末天下大亂,漢室衰微,此讖被各色人等穿鑿附會,強行解釋,要信服很多啊。
諸如,下邳反賊闕宣:涂即途也,當涂高者,闕也;把持朝政之李傕:當涂高者,闕也,“傕”同“闕”也;更有袁術:我字公路,公路乃途(涂)也;還有曹丕:當涂高者,“魏”也。
林林總總,不一而足。
見劉備無動于衷,朱建平又出誅心之言:“前漢傳位六七十三帝。今漢亦傳十三帝也。”
“新帝繼位,百廢待興。誰言國祚將盡。”劉備言道:“隨口一問,無需掛懷。”言下之意。一說一聽,切莫外傳。
“一家之言,讓王上見笑了。”于吉就坡下驢。
見時機已到,朱建平又進言道:“啟稟主公。有下邳劉綱,攜夫人樊氏,及幼徒東陵、逍遙二圣女,堂外覲見。”
“請來一見。”劉備已恢復如初。
須臾。便有夫婦二人,攜二女弟子,入堂拜見。
“拜見王上。”
“請坐。”見劉綱頦下三縷短須,甚是儒雅。夫人慈眉善目,亦是有福之人。劉備見之甚喜。隨口問道:“二位仙侶,可有經書獻上?”
劉綱對曰:“回稟王上。修行自在人心。道聽途說,不可盡信。”
“哦?”劉備微微一愣:“先生此語,不似出自方士之口。”
“一介書生耳,非道門中人。”劉綱再答。
劉備笑問:“先生既非道門中人,此來參會,意欲何為。”
劉綱答曰:“乃為毛遂自薦。出仕薊國,一展所長。”
此人有政才。待三國時,劉綱嘗仕東吳上虞令。為官其間,政令暢通,績效顯著,百姓受惠,無旱澇之災,無顛沛之苦,深受愛戴。
劉備欣然點頭:“常聞‘大隱隱于朝’。莫非,先生欲借治世以修心乎?”所謂“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如何修煉,因人而異。終歸是殊途同歸。
“王上果然天家麒麟。”劉綱拜服:“以儒入道,以仕修心。乃本門修行之不二法門。”
“既如此,遼海郡臨渝津,缺一三百石長令。先生可愿屈就?”劉備笑問。
“臣,拜謝主公!”劉綱大喜過望,離席行大禮。
惹得堂內群仙,艷羨不已。然捫心自問,并無治世之才。便一聲暗嘆,各自作罷不提。
待劉綱就坐,朱建平再進言:“有東海‘活神仙’王遠,并姑馀山麻姑仙,及會稽天臺二仙,聯袂覲見。”
“速請來相見。”
王遠,曾舉孝廉,任過郎中,后升中散大夫。熟讀五經,尤精天文、河圖、符命等。傳言可知天下盛衰,九州禍福。后辭官入山,修成得道后,桓帝幾次召其進宮,皆不肯出山。后遣地方官吏迫其登車,載至京城。面見桓帝,卻不置一語。桓帝問話,亦無回答。出宮時,在宮門上題四百余字,皆說未來之事。桓帝觀后,十分氣惱,遂命宮人將題字削去。豈料面字剛削,里字又顯。墨跡竟已滲透門板。
力透紙背,不足掛齒。
諸如王遠,力透門板,方見功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