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匈奴列傳》:“其畜之所多則馬、牛、羊,其奇畜則橐扆、驢、騾、駃騠、騊駼、驒騱。”
馬、牛、羊、驢、騾,人盡皆知,并不稀奇。然,橐扆、駃騠、騊駼、驒騱,又是何物。
橐扆(tuóyǐ),便是駱駝。《史記索隱》說“背肉似橐,故云橐也。”背上坨肉像囊,故名。
駃騠(juétí)亦作“駃題“。乃騾之一種。大部分騾馬,乃公驢與母馬雜生,稱馬騾,外型近馬。駃騠,卻是公馬與母驢所出,稱驢騾,外型更近驢,而弱于馬騾。或曰:“騾騾之子,千里駃騠”。又指其為“騾騾所生”。事實上,就劉備所知,絕大多數騾馬并無生育能力。然傳說亦有例外。一千只公騾與一千只母騾中,有且僅有一對可生出駃騠。頗多物以稀為貴。
騊駼(táotú),驒騱(tuóxí),皆是野馬。
騊駼,毛色以青為主,驒騱,毛色呈鱗狀斑紋、前蹄皆白的青馬。
《山海經》有載:“北海內有獸,狀如馬,名騊駼”。《逸周書·王會》又曰:“野馬,如馬而小,出塞外。”《甘肅通志·雜記》亦說:“扁都口南五十里有野馬川,出野馬,古所謂陶涂(騊駼)者也。”
換言之。時下匈奴馬,便是騊駼、驒騱等,野馬雜生后代。
匈奴人馴化野馬,再與家馬混種,誕生出白馬,青駹馬,烏驪馬,骍馬,四種優良戰馬。
或有人問,全部馴化,豈非一勞永逸。事實并非如此。任何馬種,若不適時補充新鮮血液,皆走以下模式:引種、雜交、改良、回交,消失。優勢基因,不斷退化。故保持一定數量的野馬種群,不斷引種,對維持良種,至關重要。
正因如此,漠北高原,野馬數量極為可觀。
先前捕捉的烏驪馬,便是被刻意放養的家馬與養馬,雜生后代。而靠近北海,劉備終于捕獲到了原生馬群。驒騱,亦作“驒奚”,散布于北海沿岸。蹄堅似鐵,奔逐如風。太史慈并黃敘,精銳進出,竟追之不及。
問過營中廄令。答曰:《漢書》有載,大宛國貳師城,近有高山,上生野馬,奔躍如飛,無法捕捉。于是大宛國人,春季時,趁夜將五色母馬置于山下。野馬下山,遂與母馬交。所生馬駒,汗出殷紅如血,脅如插翅,日行千里。便是汗血寶馬。
太史慈心領神會。然黃敘卻問曰:野馬公母皆有,為何只置母馬?
廄令笑道:頭馬必是公也。
黃敘又問:今已深秋,如之奈何?
廄令再答:隆冬將至,積郁傷身,正當釋也。
于是從已馴服的烏驪馬中,擇數十匹“五色母馬”,趁夜色放于北海之濱。
及后半夜,忽聽群馬嘶鳴。此起彼伏,經久不息,直至天明。
數十匹烏驪母馬,抖擻精神,魚貫回營。是夜,又聞營外群馬奔逐。竟有頭馬,尋芳而至,奔沖入營。引群馬爭相奔入營中。
見野馬如過江之鯽,自投大營。眾人無不大喜過望。
傳入中軍大帳,劉備忽問:“廄令何在?”
“正撫野馬。”黃敘隨口答曰。
“速請來相見。”劉備言道。
“喏。”黃敘領命而去。
須臾又折返:“大哥。廄令言,‘渾身野鬃,衣衫不整,恐有失臣節,不便面君’。請大哥恕罪。”
略作思量,劉備笑道:“無妨,孤去見他。”
“野馬擁塞,大哥何不等命人再見。”黃敘諫曰。
“明日恐遲也。”劉備笑答。“明日恐遲”遂成典故。與“歲不我與”異曲同工。
這便換穿常服,與黃敘等人,前往馬廄。軍中馬廄,位于草料營后。自成一營,進出皆有角門。見主公駕到,守衛正欲入內通傳,卻被劉備所止。
機關馬車,排列成大馬間。拔營時,車廂用來裝運草料。宿營時,將草料移出,用來宿馬。除去飼養戰馬的大馬間,營地還另起數座大帳,用來安置駑馬。此時,車廂圍起的營中空地,已聚滿驒騱野馬。廄吏正取精料喂食,極力安撫。
人皆聚精會神,竟不知劉備前來。
越過馬匹并人群。遂在營地正中,見一匹驒騱,異常神駿。馬旁所立之人,豐須饒鬢,相貌奇異。
劉備見之大喜:“必奇人也。”
黃敘答曰:“正是廄令。”
“此人何名?”劉備又問。
“張裕,字南和,蜀郡人。年前北上薊國,混跡市中,常為駔儈。因善相馬,被大廄令張和,召入署中。后又命其入大營,隨我等北上。”黃敘知之甚祥。
劉備輕輕頷首:“原來如此。”
此人馴馬,異于常人。旁人皆先喂料,投其所好。此人卻與駿馬,竊竊私語。
本以為故弄玄虛,不料竟成功馴服。用時最短。
待上嚼套韁,牽入馬間。廄令這才整理衣冠,趨步近前:“臣,張裕,拜見主公。”
“先生高才,因何棲身馬廄。”劉備笑著扶起。
“不識真龍,錯參天機。慚愧之至,汗顏至此。”廄令再拜。
“莫非先生亦‘曉占候,通讖緯’?”劉備又問。
“臣曾隨巴西大儒周舒,學習此術。”廄令又答。
參軍徐福,知曉此人:“周舒,字叔布,巴西閬中人。益州名儒,家富多奴。”
“蜀中富庶,沃野千里。既得大儒真傳,足可安身立命,因何淪落鄙國,混跡市中。”劉備笑問:“所謂‘禍從口出’。想必先生也已知曉。薊國妄言神鬼者,多不得善終。”
“主公明以照奸,不問神鬼。天下皆知。然有一事,事關師門。臣,不可不察。”廄令直言相告。
“如此,且帳中敘話。”劉備言道。原來事出有因。
“喏。”
一行人原路返回,入中軍大帳。
待眾人落座,廄令起身言道:“主公還記得于吉否?”
“群仙會上有一面之緣。”劉備焉能不記得“于仙人”。
“傳聞于吉當眾解《春秋讖》。言‘當涂高者’,乃‘宗王’也。”廄令這便將前因后果,娓娓道來。
廄令張裕,天才過群。少時曾拜入巴西大儒周舒門下,習讖緯經學。《春秋讖》有:“漢家九百二十歲后,以蒙孫亡,授以承相。代漢者,當涂高也。”
其師周舒,少學術於廣漢楊厚,名亞董扶、任安。數被徵辟,終不就任。時人有問:“《春秋讖》曰:代漢者當涂高,此何謂也?”舒曰:“當涂高者,魏也。”鄉黨學者私傳其語。
不料劉備橫空出世,麒麟降而國祚盡。于吉更一語成讖。群仙會后,瘋傳天下。與恩師讖語,大相徑庭。張裕得知,輾轉反側。索性親來薊國一觀。
聞張裕一席話,劉備不由暗自心驚。
世上,當真有此神術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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