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朝堂,與后世最大不同有三:除鞋入殿,席地而坐,車馬往來。
駿馬馳騁,安車揚塵。不想吃灰,御道早晚皆需灑水。還需有人實時清掃遺糞。《荀子·君道》:“上好貪利,則臣下百吏乘是而后豐取刻與,以無度取千民。”又所謂“取之于民,用之于民”。為維持御道清潔,百姓皆要另出一筆“灑道費”。
故有掖庭令畢嵐,奉先帝命,鑄銅人四列于倉龍、玄武闕,又鑄四鐘,皆受二千斛,懸于玉堂及云臺殿前。再鑄天祿蝦蟆,吐水于平門外橋東,轉水入宮。還作翻車渴烏,旋于橋西,用灑南北郊路,以省百姓灑道之費。
太常車駕,先送侍中董扶,再入十里函園。
年前,外地宗室為京官者,多已遷入園中安居。親疏有別。前漢宗親與今漢宗親,雖同出高祖一脈,卻從不論親排輩。“主公”乃漢室宗親身居列候者,之稱謂。無爵之宗親,亦不可用。只尊“明公”。
入園后,劉焉驅車前往酒壚赴宴。
乘天梯直升三樓,入東來包間。包間取紫氣東來之意。
推門視之,朝中漢室宗親中佼佼者,俱在。
前甘陵國相,今已為宗正之劉虞。侍中劉岱、侍御史劉繇。及此宴主賓,劉表。
劉表身長八尺余,姿貌溫厚偉壯,少時知名于世。早年因參與太學生運動而受黨錮牽連,被迫逃亡。光和七年,二次黨禁除,被大將軍何進辟為掾,出任北軍中候。剛剛抵京履任。
“景升別來無恙乎。”劉焉與劉表,皆是前漢魯恭王劉余之后。
“一別數年,君朗可一切安好。”劉表亦回禮。
“且入席。”劉虞近前相邀。乃今漢東海恭王劉強之后。
眾人依次落座,把酒言歡,氣氛熱烈。所謂“酒逢知己千杯少”。同出漢室宗親,又皆失祖爵。同氣連枝,彼此惺惺相惜。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
劉繇舉杯相敬,落杯后,試言道:“聞陛下有意出太常為外官。不知牧守何處?”劉繇與兄劉岱,乃前漢齊悼惠王劉肥之后。其伯父劉寵,曾任太尉。今為薊國四少師之一。
互為宗親,彼此照應。劉焉亦不隱瞞:“陛下已問過,先前曾答,愿去交州。今日已改,當去益州。”
“入蜀?”劉岱眉頭微蹙:“蜀道崎嶇,出入兩難。為何舍中原富庶大州,遠遁西蜀。且漢中米賊猖獗,便如蕩寇將軍周慎,軍中宿將亦不能勝。賊人扼斷咽喉,何必自投死路。”
“此一時,彼一時也。”劉表另有高見:“陛下已拜江東猛虎孫堅,為破虜將軍。領麾下人馬,馳援漢中。料想,米賊必為其所破。漢中既定,西蜀無憂。”
劉焉欣然點頭:“景升所言極是。益州沃野千里,號‘天府之國’。未受黃巾賊亂,民生安定。正當大用。”
劉虞亦頷首:“江南外有山越,內有宗賊。二者皆非善類。偏安一隅易,奮取天下難。”
自先帝以來,前后兩任陛下,皆善待宗室。只因群盜蜂起,民心思亂。便是漢室宗親,亦需抱團取暖。又因親疏有別,無從覬覦大位。前漢失爵宗室,紛紛得以重用。而薊王劉備,便是其中佼佼者。
劉焉嘆道:“天下亂象已生。無處可稱安穩。我等既與先帝立有‘匡扶漢室’之誓。當謹守漢家山河,為君分憂。”
劉虞亦言道:“不瞞諸位。陛下與我,亦有此問。”
“外出為牧?”劉岱忙問。
“然也。”劉虞輕輕頷首,然卻面無半分喜色,表情頗多惆悵。
“亂世至矣。能得一州之地全身。伯安何故不喜反憂?”劉焉亦不解。
“陛下問我,可愿出為幽州牧。”劉虞遂道出實情。
“嘶——”在座眾人,各自驚呼。
“薊國橫亙幽冀,塞外胡族并起。陛下何意?”劉繇驚問。如前所說,正因江河日下,故皇家結好宗室,引為助力。而薊王劉備便是其中翹楚。鎮守帝國北疆。南征北戰,東征西討,勞苦功高。難得薊王忠義兩全,有禮有節。然“功高震主,人臣大忌”。此舉,當作何解?
若薊王尚且不保,放眼天下宗室,誰人還能獨善其身。
“諸位勿慌。”劉焉寬慰道:“非為掣肘薊王,乃是陛下欲用王允也。”
“何以知之?”劉岱將信將疑。
“或可一試。”劉焉已有定計:“陛下若用王允,早晚必調返京畿。如此一來,幽州自無人牧守。我等當保舉交州刺史賈琮繼任。若陛下應允,自可為證。我等再舉君朗為交州牧。如此,豈非兩全其美。”
“陛下不允,又當如何?”劉繇再問。
“若不允,則薊王危矣。薊王危,而宗室無存。”劉焉一語中的:“朝中必有人,效兩漢之交,王莽故事,大肆殘害宗室。以防宗室之中,有人再學光武,另辟新漢。”
與會眾人,紛紛點頭。一言蔽之,朝中風向,皆看薊王如何。若新帝自毀長城,朝中漢室宗親,自當離心離德,遠走避禍。若任憑雨打風吹,薊王穩如泰山。則宗室一心,力保國祚。
東郭殖貨里,洛陽小市,金水湯館。
黃門令左豐,如約而至。趕來與賈詡相見。
“右丞。”
“少令。”
賓主落座。待好婦斟滿美酒,再拜而出。左豐這便問道:“不知右丞,所為何事。”
“聞陛下新組‘擊鞠馬隊’,整日操練。欲在太后上壽禮時,擊鞠為賀。”賈詡似漫不經心,隨口問道:“隊中擊鞠好手,皆出身河洛豪俠。不知然否?”
“然也。”左豐未覺有異:“陛下尊崇嫡母竇太后,四時拜見,頗多孝行。宮人皆知。為嫡母賀壽,亦是人之常情。右丞何故有此問?”
賈詡笑答:“擊鞠何必豪俠?府中游繳,多京畿游俠。善走馬擊鞠,當可為陛下一用。”
左豐忽問:“右丞此舉,別有深意否?”
“多事之秋,以和為貴。”賈詡言盡于此。
稍后,洛陽南宮,玉堂后殿。
“好一個賈文和,好一個和為貴。”聽完左豐轉述,新帝由衷而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