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剛回船宮,便得太后請柬。身陷權利漩渦,必遭明槍暗箭。此乃必然。若想清心寡欲,與世無爭,何必洛陽之行。劉備久居王位,遭各方算計,早習以為常。見慣不怪。
太后得子阿斗,此生無憂。遲遲不肯善罷甘休,只因身負血海深仇。何進之死,乃董太皇一手造成。其中曹節、董重、孫堅等,為其幫兇。明知二兄何苗,不堪大用。唯求薊王出手相助。
何太后之所思所欲,劉備心知肚明。然若追本溯源。乃何進謀逆在前。借誅黃門內官,暗遣死士,放火燒宮。以下犯上,死不足惜。劉備豈能徇私枉法。誅殺董太皇,并董重一門老小。只為報何太后私仇。
“且去回稟太后,當擇日赴約。”薊王有禮有節。
“喏。”史渙領命。
先前在平樂館,薊王一席肺腑之言,說的皆是張儉能會意之語。事實上,時至今日。已絕非封建時代的統一戰爭。
而是“新興爵民”與“守舊名門”間的新舊階級之爭。
爵民(功民),因帝國時代而興,遍布薊國千里國土。與隨兩漢四百年,傍樹而生的名門豪右,勢如水火。不可調和。名門豪右,盤根錯節,利益勾連。把持從土地、人口、到學術、仕途,天下權柄。欺上瞞下,朋比為奸。萬千黎庶,無有進身之階,難覓出頭之機。可謂“上天無路,入地無門”。然薊王卻興改二十等爵。士農工商,國之石民,皆有晉升之機。又恥于蓄奴,立字為據。大興圩田,貲庫貰貸。田宅對應爵位。不可輕易流轉。分戶更不析產。再加機關器大行其道,極大程度的,解放并發展了生產力。使得薊國,快速步入帝國時代。
就薊王而言。所謂帝國,乃指國力強大的“君主制”政權。君主世襲。分封與郡縣并存。察舉與科考并立。諸如此類。
上層建筑構成,非出名門豪右,乃出爵民。士農工商,德才并舉,只分(能力)高低,不分(身份)貴賤。尤其二十等爵民,為天下名門豪右所忌憚。
田宅與爵位對應。雖能賣官鬻爵。然五大夫以上,一級民爵,作價十億大錢!即便咬牙買下,卻不能傳于后世子孫。如此短利,豈能心甘。若天下皆興薊國爵民制,再輔以圩田制(分戶不析產)、貲庫制(分期償還),則我輩危矣。
黎庶豐衣足食,子嗣綿延。即便偶遇荒年,耕一余三。連年災異,生死難關,亦可向貲庫舉債,無需崽賣爺田,更不必典妻鬻子。換言之,名門豪右,再無法囤積居奇,大發國難之才。
“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羔羊安居牢圈,豺狼無從下口,饑腸轆轆,唯棄肉吃屎。久成野狗。
說到底,還是利益之爭。
薊王身為猛虎,卻視天下羔羊為子民。令我等豺狼,情何以堪。
換言之,以四世三公之袁紹為首,河南名門大姓,豪右宗賊,斷不會輕易臣服。即使,薊王得少帝禪位,為九五之尊。這一戰,亦不可避免。
即便。名門大姓,豪右宗賊,迫于威懾,暫行蟄伏。待薊王故后,必興風作浪,妄圖顛覆爵民新政。重立封建舊規。與其延禍后世子孫,不若薊王趁猛將如云,謀臣如雨,一舉除盡。滌蕩寰宇。
滅豪強,均田地。勢在必行。
何必一意孤行,篡位謀逆,遺禍萬年。令子孫為難。
或有人問,山中既無老虎,猴子為何不能做大王。
猴子本身實力不濟。欲握大權,必廣結盟友,于是遂成一群猴子,整日嘰嘰喳喳。對諸如豺狼虎豹,多行割肉籠絡。饒是如此,各方仍懷不滿。勾心斗角,橫生枝節,踉蹌前行,步履蹣跚。且之于漫山遍野的羔羊而言,喂飽一只老虎,何其易耳。然喂飽豺狼虎豹,外加一群猢猻,何其難也。終歸“眾口難調”。
殿前無良臣,滿眼盡猢猻。
能如薊王這般,重門疊戶,口口相傳。試問天下,又能有幾人。
馬氏、鄒氏、杜氏,破觚為圜。美艷不可方物。眾皆遠觀,不敢逼視。所謂欲揚先抑,厚積薄發,莫過如此。如田圣、麻姑等女仙,亦避鋒芒。不敢爭寵于前。
十月初,便是竇太皇上壽之禮。
謹守長信宮之長信太仆程璜,親登船宮,詢問上壽事宜。
程璜之意,不言自喻。竇太皇乃薊王所立,垂簾監國,言傳身教于少帝。又是嫡祖母,恰逢大將軍興兵逆亂,焚燒宮室。竇太皇上壽之禮,如何操辦,乃朝政風向之標也。薊王不可不察。
“依老大人之見,該當如何。”劉備和顏相問。
“回稟王上,依老奴愚見,長信宮室,分毫未損。宜當在太皇本宮設宴。”程璜答曰。長信宮,便是原永安宮改建。時長信太仆程璜,威逼掖庭令畢嵐,盡掘先帝窖藏子錢,大肆營造長信宮。后因教導少帝,竇太皇遷回云臺,故大將軍興兵入城,只攻打南北二宮,未禍及長信宮室。
“如此,便依老大人之言。太皇上壽禮,興于長信宮。”薊王并無異議。
“老奴,遵命。”程璜大喜拜別。
后世風俗,家中有人病重,則用喜事來驅除邪祟,轉危為安。稱之為“沖喜”。今漢亦有此俗。
先前,竇太皇之所以大肆操辦,薊王與馬氏婚禮。便有此意。而長信太仆程璜,求問竇太皇上壽之禮,亦多有此因。二宮血流成河,陰煞太重。故用陽氣鎮之。更何況薊王麒麟圣體,先帝時,曾為珊瑚婦人祛除病疫。若能領群臣入宮,為竇太皇祝壽,則邪魔辟易。至少可保長信宮,再無鬼魅魍魎,暗中作祟。
話說,自兵亂后。長信太仆程璜,疑神疑鬼,輾轉反側,寢食難安。也是怕了啊。
正好假太皇上壽之禮,請薊王入宮。驅盡邪魅,也好安寢。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黃門子弟,奉若神明。長信太仆程璜,又豈能免俗。
西園,長樂宮,長秋殿。
車騎將軍何苗,如坐針氈。
何太后自簾后言道:“十月初一,太皇上壽禮。不知二兄可曾準備。”
何苗躬身答曰:“回稟太后,臣已備下厚禮,斷不會失儀。”
“欲何處上壽。”太后追問。
“或是長信宮。”何苗答曰。
“朕守喪未滿,不宜妄動。煩二兄代勞。去千秋觀,請上元夫人,入長信宮為太皇賀壽。”
“臣,遵命。”何苗不疑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