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袁逢,起身奏對。
“合肥侯處,可有書文傳來。”少帝笑問。洛陽內外,遍布宮中眼線。尤其史門弟子,散布洛陽。三公府中,風吹草動,大事小情,皆瞞不過陛下耳目。
“回稟陛下,確有家書抵京。”袁逢早有準備,遂取二袁手書呈報。
黃門令左豐,察驗無誤,呈遞少帝座前。
“合肥侯遣使北上薊國,索取今季獻費。”少帝觀后,一聲冷笑:“薊王忠心不二。豈能助紂為虐。”
“陛下明見。”袁逢面不改色:“薊王忠于王事,有禮有節。焉能為合肥侯言語所惑。”
“亦不可不防。”關東鏖戰正酣,少帝不敢大意:“天下皆視朕與合肥侯,乃叔侄之爭也。謂骨肉至親,莫過如此。若以家事論國事。見合肥侯使,言辭悲切,薊王恐一時心軟。加之薊王遠征歸來,不便舟車上洛。宜當出使薊國,加號‘尚父’。”
“陛下英明。”群臣同聲。
尚父(shàngfǔ)亦作“尚甫”。“尚父,呂望(姜子牙)也。尊稱焉”。父,尊稱也,同于父輩,亦是對長輩重臣之尊稱。如齊桓公尊管仲為仲父,始皇帝尊呂不韋為亞父。稍后以尚父為尊號者,便有董卓、郭子儀、李輔國等。
號雖隆重,然并無實權。
且尊薊王為尚父,亦是國事論家事。如此,薊王乃少帝父輩。與合肥侯平輩。平輩之間,自無需過于顧忌。今漢親疏有別。薊王雖是宗室,然卻出身前漢王族,不宜與今漢天家論之。然尚父,卻無親疏之別,又有前跡可循。
與會重臣,漸漸品出滋味。少帝果然聰慧。有明主之相。
“何人出使為宜?”少帝環視重臣,目光投向盧司空。
“臣,愿往。”便有太仆王允,起身出列。
“王太仆位列九卿。”少帝言道:“然尚父,卻位在大將軍上。非三公不可親往。”
“老臣愿往。”話已至此,盧司空焉能不知。
盧司空乃薊王恩師。此去定不負朕之所望。”少帝欣然應允。薊王既不愿加九錫,焉能再拒尚父乎。
少帝心愿已了,這便退朝。
出玉堂殿,王允與盧植密語:“陛下此計甚是高妙。先前,張少府領一眾侍御史,連番上疏。言陛下尚未元服,不宜親政,宜當請回二宮太皇,垂簾監國。稍后何車騎趁機上表,言二宮太皇遠游,歸期未定,事急從權,可令太后代行垂簾。陛下所思,可想而知。不料今日,突加薊王‘尚父’號。既有尚父輔政,何須太后垂簾。”
盧植輕輕頷首:“假薊王威名,止群臣勸諫乃其一,絕南陽求財之路乃其二。陛下一石二鳥。”
“既如此,司空為何甘愿出使。”王允遂問。
盧植答曰:“此去當有一席話,說于薊王當面。”
聞此言,王允渾身一震:“莫非,司空欲行勸進乎?”
“太仆慎言。”盧植不置可否,快步登車。
王允略作沉思,長揖相送。
西宮長秋殿。
下朝后,何車騎入宮相見。將朝上所聞,悉數告知。
“加號‘尚父’。”暗忖片刻,簾后何后笑道:“我兒妙計。”
“妙在何處?”何車騎,仍一頭霧水。話說,尚父究竟是何職,何苗亦未得知。
“武王之尚父,始皇之亞父也。”何后言道:“今漢親疏有別。不宜認薊王為親。然尚父卻無此忌。尚父亦是父。我兒既認薊王為父,何須其母垂簾?”
“原來如此!”何車騎幡然醒悟。何后一針見血:尚父亦是父。
“我兒身旁可有高人。”何后不信乃少帝所為。且號尚父,前后兩漢四百年,絕無僅有。唯楚漢相爭時,楚霸王項羽,尊謀士范增為亞父。若無人指點,區區十歲小兒,如何能想到。
“未曾聽聞。”何車騎斟酌言道。
“朕,當真小覷了史侯。”何后嘆道:“先前假扮史道人,聯絡董卓,一舉除二戚兵權。今又再出妙計,加號薊王尚父,絕朕垂簾之念。年不過十余,竟有如此心機。待長成,焉知不如先帝乎。”
“先帝若在,豈能今日之變。”何車騎心生慨嘆。
“今時不同往日。”何后以心腹之言相告:“山河破碎,二日并天。少帝獨木難支,孤掌難鳴。身旁皆虎狼之士。稍有不慎,死于非命。尤其董卓其人,狼子野心。假征討關東,卻行作壁上觀。不與亂軍交鋒,反借西涼馬快,大肆抄掠周遭豪強塢堡。中飽私囊,得錢糧私兵無數。皆囤于虎牢關中。暗中籠絡朝中重臣權貴,以助聲威。位列九卿,仍不知足。常覬三公之位。然若達成所愿,位列三公。焉知不窺大漢江山乎。”
“董卓?”何車騎嗤鼻一笑:“西州莽夫,如狼似虎。不過天家鷹犬耳。焉敢謀奪天下!”
太后意味深長:“前漢之高皇,不過一亭長。今漢之光武,乃是布衣身。便是薊王,亦是如此出身。南征北戰,赫赫威名……”
只需言及薊王,太后溢美之詞,便滔滔不絕。
何車騎,耐著性子聽完。而后求問:“敢問太后,為今之計,該當如何。”
“靜觀其變。”太后已有計較:“盧司空既為正使,副貳可有人選?”
“未聞還有副使。”何車騎脫口而出,稍后便醒悟:“臣,遵命。”
“你與薊王,私交甚篤。此去薊國,宜當只論私交,閉口不談國事。”太后亦是家事論國事也。
“臣,謹記。”得太后面授機宜。何車騎大喜而回。翌日上表,毛遂自薦。愿為副貳,出使薊國。
知是太后授意,少帝自當應允。
泉州港,遠征艦隊,凱旋而歸。
三足踆烏,逆入巨馬水路,泊入南港。
港中人頭攢頭,結彩張燈。恭迎薊王歸國。
“拜見主公。”左右國相,并王傅等重臣,列隊通舷甲板相迎。
“諸君免禮。”遠征三月,薊國歸心似箭:“先行回宮。”
“喏。”
自通舷甲板登車,順下天梯。王宮車駕浩浩蕩蕩,駛往臨鄉薊王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