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王天生。正因高瞻遠矚,光融天下。
蠻荒之地,一文不值。除薊王外,皆棄如敝屣,實無人在意。不料竟豐腴如斯。地沃如膏,一季三熟。叢生瓜果,遍地珍饈。四季不凍,八節長青。天賜寶地,竟無生文明。
暴殄天物,令人瞠目。
薊王竊以為。一般而言。文明由弱及強,大致歷經:部落、城邦、列國、帝國。數個階段。海外荒洲,若非居東西交匯,有繁忙港口。大多處于部落期。
茹毛飲血雖不至于。然卻只能制造最初級的工具。以冶煉,鍛造為代表的鐵器時代,遠未曾到來。
扶南國,“其先有女人為王,名柳葉。又有激國人混填,夢神賜弓一張,教乘舶入海。混填晨起于神廟樹下得弓,即乘舶向扶南。柳葉見舶,率眾欲御之。混填舉弓遙射,貫船一面通中人。柳葉怖,遂降。”
“舉弓遙射,貫船一面通中人”。射穿一面船身,又中船中人。“柳葉怖,遂降”。
一箭之威,舉國投降。
知微見著。薊王故弄玄虛,彩扎吐火麒麟,林邑蠻焉能不聞風喪膽。
再試想。若以法燭涂抹刀刃,雙刃交錯,燃起烈火。一眾蠻夷,又當若何。
頂禮膜拜,敬若天神。
如此說來。當薊王乘樓船渡海,授六尺倭人一粒米。天國真味,莫過如斯。倭人痛哭流涕,從此馴服。文明的級差,可謂人神之別。
守護初火的帝國。實至名歸。
再深思。柳葉,既為扶南女王,于扶南國而言,自當見多識廣,無出其右者。換言之,國中勇士,必無人有此射術。“貫船一面通中人”。因而將激國人混填,視為天神下凡。混填神力,或可比李廣射虎入石。言天生神力,不及遠矣。
此便是落后文明普遍存在的認知黑障。
窺一斑而知全豹。文明間的高低,其實也很好比較。
薊王一粒米,馴服島夷。一場麒麟火雨,征服林邑。與扶南女王舊事,如出一轍。
“扶南女王如何?”心念至此,薊王又問。
中書令趙娥,回身奏對:“已入金甌館。”
“倍加守護,切莫有失。”
“喏。”
先朝后國。
幕府事畢。薊王又問國政。
右相耿雍,逐條上陳。
薊王之所以廣受贊許。正因位高身正,從未僭越。幕府、封國,為政皆出幕丞、國相。凡有不決,薊王亦多開朝議,聆聽百官論證。再行決斷。
王治吏,吏治民。比起權臣專政,州牧擅權。薊國吏治,為天下表率。
“主公,燕食至矣。”城中自鳴鐘響,中書令回身奏報。《周禮·天官·膳夫》:“王燕食,則奉膳贊祭。”注曰:“燕食,謂日中與夕食。”
“暫罷朝議。”薊王言道。
“早朝畢——”中書令唱報。
“王上為君興——”薊王起身,儀仗入后殿。
“恭送主公——”百官下拜。
起身后,便是自由活動時間。尤其大朝會,難得齊聚。趁同僚入偏殿更衣,便有好友離席來見。相約散朝小酌,亦不在少數。門下署鸞棲館,近在咫尺。殿前登車,轉瞬即至。
片刻后,遂開朝宴。除去無極宮宴,和親國宴,朝宴乃最常制備。君臣同食,其意深遠。且遵宮儀,席面如一,無分高下。薊王所飲所食,與百官并無二致。
由陪坐側席之少府并門下先食。確認無誤,百官開席。
內臣并私臣,皆是近臣。鐘鳴鼎食,禮當如此。
餐畢,另置品茶小憩。待宮人持香爐,散盡酒氣。薊王正坐,百官歸位。
宮人擂動醒鑼。
“晏(晚)朝始——”中書令趙娥,唱報如前。
“朝都、昌黎二郡,七縣如何?”此乃國中頭等大事。
“回稟主公,七縣民眾皆已徙畢,二郡烏桓,亦皆遷入。”右相耿雍,不慌不忙。
“二部烏桓,各有部眾幾何。”薊王又問。
“扶黎侯丘力居部,有民三十萬眾,無慮侯蘇仆延部,有民十萬眾。”右相再奏。
“醫無慮山,東西二坂,可曾劃分牧地。”
“牧地已劃畢。”
“屬國都尉,可有合適之選。”
“臣等,竊以為,可由奮威校尉韓當、揚武校尉高覽,兼領之。”右相已有定計:“然又慮,歸義侯國,乃幕府所轄。由國中校尉鎮之,似有不妥。”
“無妨。”薊王遂看武臣位列:“二校何在。”
“臣等在此。”高覽、韓當,各自出列。
“可愿領護之。”薊王笑問。
“喏!”二將齊聲應諾。
“無慮新營,改揚武營。扶黎舊營,改奮威營。”薊王口出王命。
“喏。”右相領命。
“醫無慮山,乃上佳牧地。命二部立王庭于城中,行農牧定居。”
“喏。”
“大小遼澤,可曾丈(量)畢。”薊王再問。
“皆已丈畢。”右國令黃承彥持芴奏對。
“可筑城幾何。”
“小澤,可筑四城,大澤可筑六城。”
“當可再分一郡。”薊王言道。
“主公明見。”右相實無異議。
百官皆看千石位列,葛城令司馬朗。
“稟主公。臣,竊以為,當可再分二郡。”不料竟是南閤祭酒許攸。幕府與封國,涇渭分明。今日為何冒然發聲。
“子遠,有何高見。”薊王笑問。
“臣聞,小澤徑二百里。大澤徑三百里。皆以大遼水為東界。譬如文安澤,并雍奴藪,足可辟十城(文安),七縣(雍奴)。又豈止一郡之地。”
時下遼澤泛濫。與先前遼東屬國國界,大不相同。循舊例,凡遼澤之內,皆為薊土。正如督亢、雍奴、掘鯉、文安,一般無二。州郡皆無異議。
“如何劃分。”薊王興致正濃。
“當循大遼水,并醫無慮山,細分諸縣。”許攸胸有成竹。
“且取圖來。”薊王言道。
稍后,便有二郡大圖,懸于殿中。
此圖乃將作寺新晉測繪。遠非陳年舊圖可比。話說,建安十一年(206年)曹操開平虜、泉州二渠,以輸軍需。次年夏,統軍出無終,東攻烏桓。時大雨滂沱,道路泥濘,烏桓扼守要道,行軍受阻。時下,遼東多雨。傍海道,亦非毀于朝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