薊王恩師盧少保,號稱酒豪,能飲一石不醉。
薊王亦不逞多讓。
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
醉酒必有失態。君前失儀,乃至放浪形骸。在所難免。一宴作罷,便知薊王有容人之量。
與會人等,皆有榮焉。
翌日酒醒,方知夜宿船宮,與王同寢。
雖是左右偏殿,并非薊王寢宮。然醉臥王榻之側,君以赤誠待我也。必坦蕩相報。
稍后,治粟左司馬張虎,并治粟右司馬陳生,聯名覲見。
薊王欣然允之。
“二司馬,何事?”薊王居高下問,如沐春風。
“稟主公。我二人出身草莽,素為人所鄙。蒙不棄,同食一席飯,共飲一甕酒。臣等,無以為報。愿獻良馬一匹,為主公所驅!”左司馬張虎慷慨答曰。
孟子曰:“在國曰市井之臣,在野曰草莽之臣,皆謂庶人。”
無論市井、草莽。知恩圖報(注①),乃我大漢之日常。
“哦?”薊王興趣十足:“且牽來一觀。”人用見,物用觀。
“喏。”
須臾,便有一匹白馬,升上甲板。見“極其雄駿”,薊王贊道:“此必千里馬也。”
世人皆知,凡薊王家馬,皆千里駒。薊王雖不敢說精于相馬之術,然畢竟見多識廣。
觀此白馬,許只有趙云坐騎白龍,可與之并駕齊驅。
見薊王甚是珍愛,張虎、陳生,喜不自禁。
“此馬不可乘。”左舷忽聞異聲。
眾人聞聲回望。只見天梯閘門徐徐開啟。居右一人長揖及地:“荊州使者伊籍,拜見王上。”
本該殿前聽宣,不料甲板偶遇。
治粟中丞呂范,趨步上前,代為通稟:“伊籍,字機伯,兗州山陽人,為荊州牧座上賓。”
“先生,何出此言?”薊王笑問。
“回稟王上。”伊籍答曰:“我觀此馬,眼下有淚槽,額邊生白點,名為‘的盧’,騎則妨主。”
“果真的盧乎。”薊王不禁慨嘆。
“然也。”伊籍十分篤定。
“多謝先生告知。”薊王話鋒一轉:“然,人各有命,馬豈能妨?”
“王上應運而生,當無此忌。”見薊王從容應對,天生雄主。伊籍,心生折服。
“請入殿。”薊王一笑了之。
“王上先請。”伊籍再拜。
共入大殿,賓主落座。
薊王笑問:“先生,所謂何來。”
“乃為劉使君,求薊國巨艦。”伊籍出口成章:“飛云、蓋海、游麟、翥鳳,當有新艦出。”
“徐州陶使君,亦有此求。”薊王言道:“孤,早有先言。而立之后,開造諸王子旗船。四百城港皆循此例。無暇另造大舡。”
“陶使君亦未得乎?”伊籍慨嘆。
“然也。”薊王金口玉言。自不會有假。
“飛云北上,蓋海、翥鳳,守大河上下水路。游麟為水衡都尉艦。如此,長江兩岸,再無巨船。”伊籍似有所悟:“王上仍不欲,裹入叔侄之爭。”
此言一出,群臣錯愕。
伊籍君前失語。
治粟中丞呂范,恐王震怒,急忙出聲斥責:“先生何以言天子。”
“下臣聞,古之天子,乃天下共主。故《書》曰:‘天子作民父母,以為天下王。’”伊籍肅容下拜:“今三分天下,何來共主。”
言罷,以頭觸地。
“‘下有直言,臣之行也(《國語·晉語三》)。’”薊王不罪:“士大夫,當不因直言獲罪。”
“謝,王上不罪。”伊籍拜服。
“可回劉使君,江無大舡。”薊王言盡。
“下臣,遵命。”
公事畢,薊王命治粟都尉朱治,代為宴請荊州來使。又命護南蠻校尉,劉表從子劉磐作陪,亦不失待客之道。
三日后,三足踆烏逆進酉口津。
酉口津,扼沅水中流,鎮五溪蠻國。
時,宋奇并郭嘉,六百里上報,求立五溪蠻國。薊王問計群臣,遂析鐔成縣北境,新置黔陽縣,并義陵、無陽,三縣為辰陽五溪蠻國。定都義陵。首任辰陽都尉,亦授予蠻王子沙摩柯。
酉口津,上城下港。
本是先秦黔中郡治故址。舊城重筑,只因此處,地勢開闊平坦,南倚丘陵,北臨沅水:因岡傍阿,勢盡川陸,臨沅對酉,二川之交匯。易守難攻,水運便利。
待薊王慕名而來。只見,山下酉津城與山上原水衡都尉城,已連成一體。重樓飛閣,鱗次櫛比。閭里街衢,縱橫交錯。游人如織,車水馬龍。另有各式奇觀,巍峨壯觀,聳立其間。
赤陽照頂,云霧半山。
自上而下,橫豎七里。當為荊南蠻區,雄城一座。前為水衡都尉府治,后改辰陽都尉府。
常有干支海市往來,互通有無。皆以此城,輻輳荊南。遍吹向化之風。
故湞陽守長、南平丞長沙漢昌人塞祗,初授酉津長。今為酉津令,拜光祿大夫。
如前所知。戶破三萬,口破三十萬,三食君俸,秩升一等,加官進祿。
待船宮泊穩。酉津令塞祗,并辰陽都尉沙摩柯,領一眾屬吏,升舷覲見:
“臣等,拜見主公。”
“諸位免禮。”薊王風和日麗:“賜座。”
“謝主公。”群臣稱謝,文武分坐。
見蠻王子面如噀血,碧眼突出,生猛壯碩,虎熊之姿。
又見酉津令,長袍高冠,矍鑠干練,三縷短須,長者之風。
文武雙全。薊王甚喜:“荊南楚地,亦多良才。”
“主公過譽,臣等慚愧。”酉津令塞祗答曰。非朝見,無需持芴。
“宣茚,不必過謙。”薊王又問沙摩柯:“王子麾下,兵馬幾何。”
“稟王上,卑下有兵卒三千,皆出五溪同族。”沙摩柯,甕聲答道。
屬國都尉,“俸比二千石,掌蠻夷降者,稍有分縣,治民比郡,有丞”。然沙摩柯只領都尉一職,隸屬輔漢大將軍幕府。并無薊宮職傍身,非薊王家臣。故尊“王上”,不尊“主公”。自稱“卑下”,不稱“臣下”。
“皆壯如王子乎?”薊王又問。
“略有參差。”沙摩柯,如實作答。
“如此,皆可入白毦精卒。”
“王上,此言當真!”沙摩柯抱拳求問。
“君無戲言。”薊王笑答。
“王上安坐,卑下去去便回。”沙摩柯心急告退。
“速去速回。”薊王焉能不知其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