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野獸冬眠前,需四處覓食,堆積脂肪。已備蜷縮冰封洞窟,熬過漫漫寒冬。
凜冬至矣。漢室三分,亦如此般。
水陸交通,幾近斷絕。偶有旅人,亦形單影只。唯獨江東,偏安一隅,不見雪落。南下還好,卻也無從北上。關東亦大雪紛飛。大河上下,早已冰凍三尺。晝短夜長,徹骨極寒。自掃門前雪尚且不暇,如何惦記旁人瓦上霜。
縱然北國千里冰封。薊國渠仍可通行。巨馬水路,船只往來。薊人走親訪友,辭舊迎新。四百城港被一條碧水串聯。城外積雪如華蓋,山川皆白。人間至美之景,莫過如此。
國中學校,已放年假。八王子結伴回宮。薊王少考課業。多問館中衣食住行,日常諸事。有無結識好友,可曾仗勢欺人,諸如此類。
王子館并非只教八王子。另有名臣子弟,并屬國侍子伴讀。如盧少保三子盧毓,便是其中佼佼者。高車十二歸義侯國,奢延鮮卑、高句麗,扶余、沃沮,遠至五溪蠻,等眾屬國,并西域五十五國,皆有侍子入學。侍子與王子,根基不同,學識有別,故需分堂受課。遇大課,方才同堂。
紫淵王子館,前為冀州六國館。黃巾亂時,冀州六國主,逃入薊國避難。薊王將紫淵別館,增筑為六國邸,供諸王棲身。
可想而知,館舍眾多。內中許多館閣,已空置多年,除去館中官婢,日常打掃。并無人居住。料想,無需多久,便會人滿為患。薊王宮嬰兒潮后,即將迎來入學潮。
待薊王百子入住,王子館當日漸興盛。
自此往后十五載。王子館,便是諸王子宮外居所。故館中,湯池、客舍、茶館、列肆、游泳館、蹴鞠場等,各式附屬建筑,一應俱全。除(王子)館市外,諸多游玩嬉戲之所,多半為六王所建。換言之,紫淵王子館,乃是一座功能齊備的王子館城。
薊王將百子置身其中。事關家門傳承,國祚維系。可想而知,守備何其森嚴。乃由追隨薊王最久之繡衣順陽衛,領白毦精卒,四時拱衛。
紫淵王子館,位王國之中。四方皆有雄城以扼國境,自當固若金湯。
話說。自樓桑始興稻作,每逢稻秋,必如臨大敵。樓桑武卒,謹防宵小。不曾有一日之疏。二十年彈指一揮間。最早追隨劉備的順陽衛,有人已年過半百。赳赳武夫,兩鬢斑白。遙想當年,為避仇家追殺,舉族遷入樓桑。劉備于清溪之上,架橋樓安居。遂成樓桑八景之橋樓歸市。如今家門興盛,諸子各有所長。或出仕,或經商。亦多承襲家傳武藝,為新一輩順陽衛。
正如農耕文明,一季辛勞,終有所獲。自劉備定下,積功升爵之路。有了穩定的封地,才讓追隨他的家臣邑民,日積月累,皆有收獲。從數百劉氏宗親,到今日千六百萬民。十里封地,擴為千里封國。亦是二十年,所結累累碩果。
二十年,順陽已有新衛。待嫡子及冠,錦繡江山,后起之秀。足可期待。
初來時,劉備戰戰兢兢,如臨深淵,如履薄冰。生怕噩夢驚醒,張教主正捉刀立于床頭。如芒在背,不得心安。到如今,黃巾覆滅,群雄式微,叔侄三人,末路窮途。又螽斯衍慶,誕下百子。家國天下,后繼有人。薊王足可安心。
廟見成婦,三月之期。九月初大婚,至來年上陵禮,正好三月。薊王擇九九重陽節后大婚。亦有諸多計較。一來,姻親齊聚。二來,與上陵禮匹配。三來,珠胎暗結,十月分娩,正是七月初秋,不寒不暑,氣候宜人。
誠然,薊王后妃,多出天選之女。生子下榻,行走如常。何來如不勝衣,弱不禁風?
新娶甘后、甯貴妃、華貴妃,二程美人并鄭美人,皆已孕身。
王太后甚是欣慰。尋常婦人生子,如同身闖鬼門關。歷經艱難,九死一生。再看我兒后宮,壯女如云。今夜生子,明晨便可披掛上陣,大戰三百回合。論優生優育,當屬薊王家。
北宮,瑞麟閣。
八王子俱在。
雪后初晴,洋洋暖意。薊王細觀年末課卷,并四少師評語。頗多欣慰。
“為人王者,當使臣民,各盡其用。”環視諸子,薊王笑道:“為人王者,當學而無用。”
諸王子似懂非懂。
劉封遂問道:“子夏曰:‘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父親何言無用?”
薊王言道:“為人王者,首論識人之明。”
“若無用,何必學之?”七王子稚聲問道。
“勤學,以備不虞。”薊王答曰:“為父,幼習越女劍。寒暑易節,練劍十年,從未有一日之疏。論劍擊,天下罕有敵手。雌雄鴛鴦劍,亦多年不用。然卻隨身佩戴,從不敢妄言,鑄劍為犁。”
見諸子各有所思。薊王又問:“此劍,與我何用?”
“學而無用。”劉封似乎懂了。
“正是無用之學。”薊王輕輕頷首:“待東境筑畢,當有五百城港,二千萬民。我兒才學,縱勝人十倍。然孤掌難鳴,又如何驅策?”
環視諸子,薊王循循善誘:“王治相,相治官,官治吏,吏治民。人盡其才,物盡其用。‘諄信明義,崇德報功,垂拱而天下治’。”
“學而無用,無為而治。”劉封心領神會。
“如此,還學否?”八王子仍未想通。
“學。”薊王眼中盡慈炯。
“如何識人?”劉封求問。
“繩之以公道。”薊王答曰。
“何言公道。”劉封又問。
“公道自在人心。”薊王又答。
“若人心便是公道。太平道張角,施符水治人,盡收八州人心。父親卻與其勢不兩立。張角死于公道乎?”劉封三問。
“自上古時,帝命羲和,絕地天通。天地相分,人神不擾。凡假神佛之名,蠱惑人心者,皆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薊王三答。
“故父親欲滅神佛。不使人神相擾,乃至善惡莫辨。不識人心向背。”劉封竟已領悟。
“正是如此。唯有涇渭分明,方可辨清真偽。”薊王,孤心甚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