聞七尺貴女轉述。
山谷國使,又恭敬作答。
常寧美人,云霞右御衛長梁姿,遂言道:“《詩》曰:‘維天有漢。’山谷小國,亦聞天漢。”
“哦?”薊王欣然一笑:“貴使亦知《詩》乎。”山谷國使所誦,出自《詩·小雅·大東》:“維天有漢,監亦有光(仰望天上燦爛銀河,如同明鏡熠熠閃光)。”注曰:“漢,天河也。”
然用在此處,乃指炎漢帝國。
不用貴女轉述,山谷國使,口出巴蜀漢音:“少時,下臣曾往來蜀身毒道。”
“原來如此。”薊王實言相告:“孤此來,乃為通身毒。”
山谷國使,遂斗膽相問:“王上造山城,駐大軍。只為通商乎?”
薊王答曰:“通商必互市。如貴使所見,孤攜數萬工匠,逢山開路,遇水填橋。穿西王母國,輾轉數月,方抵此地。沿途守備是其一。不知身毒諸國風土民情為其二。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知命者不立乎巖墻之下。有備無患矣。”
薊王所言,句句屬實。山腳先鋒營地,數萬工匠。亦是山谷國使所親見。
且山谷國使,曾為蜀身毒道游商。自然知曉,沿線諸國,霸占商道,不欲與漢人共享。薊王另辟羌身毒道,求與身毒諸國,通商互市。必引蜀身毒道既得利者,心生不滿。若進讒言于君前,身毒列國,不欲與薊王通商便也罷了。若出兵襲擾,欲行殺人滅口。若無兵卒傍身,豈非性命難保。
畢竟孤軍深入。
薊王向來以備不虞。豈能只身赴險。
國使又問:“敢問王上,鄙國地窄而民寡,可通商互市否?”
“有何不可。”薊王笑道。
“可立白檀之盟乎?”國使再問。
竟知曉白檀舊事,此人不可小覷。薊王心中一動:“貴(國)主,何意?”
“求王上,筑城互市。”山谷國使,終于道破來意。
薊國營城術,冠絕宇內。五百城港,自不用多說。西域都護府百城,并五十五國王都,名傳絲路。更有江表十港,蜚聲海外。料想,便是山谷之國,亦知怏怏上邦風貌。
而此時,山谷之國,尚無城池。其王乃效東女國,“眾皆依山居止,累石為室,高者至十馀丈,為邛籠”。注曰:“按今彼土夷人呼為雕也。”邛籠即石碉樓。中世紀稱城堡。時下之所以稱“籠”,乃因空間逼仄狹窄。比起大漢宮殿,動輒周旋萬人,周迴六百九十八丈。如邛籠這般。此等規模,實不值一提。
后世《金川鎖記》有載:“其碉樓及一切墻垣,俱砌亂石,遠望作裂紋,整齊如刀削,雖漢人工巧者不能及。”
時下邛籠,為礫石合泥堆砌。以巨木為梁,橫搭雜木,覆泥于上,堅固不漏。民居多為三層。底層較低矮,置農具及圈養牲畜;二層以累年不熄之火塘為軸,后世稱“鍋莊”,乃整棟石碉之核心,集廚房、飯堂、客廳等多種功用于一身;三層乃祭堂及曬臺。后世佛教傳入,曬臺四周,還建有煨桑臺(注①),貴族之家另起四層白塔,潛心向佛。
頂層神居,中層住人,底層畜牧。涇渭分明,正是時人,對世界之認知。
窺一斑而知全豹。正如諸川,東女王所居。山谷之國主,及臣民,皆依山居止,累石為室。無城墻環繞,更無縱橫街衢。亭臺樓閣,地下管網,聞所未聞。依據薊人劃分,此乃聚落。甚至不算閭里。因無閭門。
問過方知,建有木柵墻。防君子不防小人。倒也聊勝于無。
山谷之王,欲效白檀。筑一座新城,用于通商互市。必是仰慕漢家城池久矣。
先鋒營中,數萬工匠。就地取材,筑一座互市小城,舉手之勞。更有甚者,筑城取信山谷國主乃其一。立山南據點乃其二。只需筑此城,谷外身毒列國,唾手可得。
薊王言道:“可也。”
聞薊王金口玉言。山谷國使,如臨大赦。話說,身負王命,使者一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唯恐獅子大開口,惹惱大漢明王。害己身首異處。累及山谷國民,血流漂櫓。一怒滅人國,別說大漢藩王,便是漢使亦常有之。
來而不往非禮也。薊王又道:“待章木山城筑畢。孤便遣良匠,赴貴國營城。”
“我主必簞食壺漿,以迎王駕。”山谷國使,肅容下拜。上呈國書,締結邦交。
《周禮·秋官·大行人》:“凡諸侯之邦交,歲相問也,殷相聘也,世相朝也。”疏曰:“言諸侯邦交,謂同方岳者(實力相當),一往一來為之交,謂已是小國,朝大國;已是大國,聘小國;若敵國則兩君自相往來。”
薊國雖是大漢一藩,卻從不仗勢欺人。兩國邦交,互惠互利。大國小國,一視同仁。
為山谷之國,造城一座,用于通商互市。與少時重筑白檀,前筑高原日光城。如出一轍。合情合理。
“聞,貴國枝津,可通枝扈黎大江。不知然否。”薊王問出心中所想。
枝扈黎大江,入海口伽港三角洲,便是殑伽港之所在。換言之,若山谷之國,果有枝津,通枝扈黎大江。泊于殑伽港,薊國樓船校尉,便可逆江而上,駛入山谷之國。若擇山谷國中水陸要沖,興港城互市。與殑伽港連成珠串。
此戰,無憂矣。
“然也。”山谷國使,此行功德圓滿。喜悅之情,溢于言表。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鄙國素有‘七河下梢’之稱。國中七條枝津,皆通枝扈黎大江。”
“國中諸水,能行大船否。”薊王眼中,一閃精光。
“未可知也。”國使如實作答。言下之意。從未有大船,逆江而上,到訪山谷之國。即便樓船不能通行,千石商船,亦足可輸送糧草輜重。如此,毋需經羌身毒道,輾轉數千里。人吃馬嚼,耗費無度。經由水路,何其便捷。
“無妨。”薊王已有計較:“一探便知。”
“王上,明見。”卻不知,山谷國使,只當是海市往來,亦或是已窺破薊王心意。
命人送使者,入客舍休息。
薊王遂升帳議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