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伯特·克洛寧是來邀請馬丁內斯·席爾瓦和漢密爾頓·菲什共進晚餐的。
所謂的“共進晚餐”只是個托辭,漢密爾頓·菲什是要和馬丁內斯·席爾瓦私下溝通下,如何避免今天這種火爆場面再次發生。
如果今天這樣的事再次發生,那么影響得就不止是聯合工作小組的工作,同時還會影響到運河公司和哥倫比亞政府的聲譽,進而影響到巴拿馬運河的開鑿,這是漢密爾頓·菲什和馬丁內斯·席爾瓦都不愿意看到的,當然對于某些心懷叵測的人來說,只要運河開鑿權在美國人手里,巴拿馬運河最好永遠不開工。
巴拿馬運河對于哥倫比亞、乃至整個加勒比海、甚至是整個美洲的重要性已經毋庸諱言,馬丁內斯·席爾瓦也希望能早點結束這些爭議,把一切都拉回正確軌道上,所以馬丁內斯·席爾瓦并沒有拒絕羅伯特·克洛寧的邀請。
漢密爾頓·菲什已經來到距離馬丁內斯·席爾瓦居住旅館僅有一街之隔的一家餐廳里,考慮到漢密爾頓·菲什的重要性,巴拿馬公司為漢密爾頓·菲什提供周密保護,餐廳外停放著兩輛汽車,正好將整個餐廳大門完全遮住,餐廳外面的街道上有十幾名全副武裝的槍手正在警戒,他們身上都裝備著一長一短兩種武器,從武器精良程度上說,和哥倫比亞總統衛隊的裝備差不多。
餐廳內更是戒備森嚴,離門口最近的兩張桌子上坐著八名彪形大漢,他們雖然坐在餐廳里,但根本沒有進餐的意思,面前的餐桌上擺放的是短槍管散彈槍,腋下黑洞洞的槍管更是隨時處于待機狀態。
漢密爾頓·菲什坐的是餐廳最里面一張桌子,周圍除了漢密爾頓·菲什的秘書之外再也沒有任何人,最近的保鏢距離漢密爾頓·菲什都在十米之外,這給了漢密爾頓·菲什充分的空間,不用擔心漢密爾頓·菲什和馬丁內斯·席爾瓦之間的談話內容外泄。
馬丁內斯·席爾瓦這一次沒有等待漢密爾頓·菲什招呼,施施然來到漢密爾頓·菲什對面坐下,看著漢密爾頓·菲什一臉苦笑。
“剛才的場面實在是太令人尷尬了,在這里我要向你說一聲抱歉,是這邊的工作人員考慮不周,原本我以為會有個完美的晚餐,但實際上我剛才什么都沒吃——”漢密爾頓·菲什絮絮叨叨,全無在國務卿任上時的風度翩翩,只顧專心對付面前的牛排。
在南美,美國人的驕傲體現在生活中的方方面面,比如日常食用的牛排以及咖啡,美國人都要從國內運過來,對于哥倫比亞本地食物根本不屑一顧。
這當然是個不禮貌的做法,不過美國人根本沒有意識到,馬丁內斯·席爾瓦作為外交官也已經習慣了美國人的傲慢。
“我原本以為這件事會很快結束,看來是我太樂觀了,我們還有很多問題要處理,不僅僅是已經爆發的這些,還有那些沒有暴露出來的,但我相信,只要我們都有解決問題的決心,這些問題最終都會得到妥善解決。”馬丁內斯·席爾瓦表示了謹慎的樂觀。
實際上對于在短期內解決問題,馬丁內斯·席爾瓦已經不抱任何希望,馬丁內斯·席爾瓦現在只希望波哥大將伊格納茨·羅素調回去,否則馬丁內斯·席爾瓦寧愿辭職也不再受這個夾板氣,眼不見為凈,愛誰誰。
“相對于巴拿馬運河,我更擔心你們哥倫比亞政府內部的問題,今天晚上的事看似是個偶然,實際上是你們政府內部矛盾積累的爆發,我們或許可以解決沖突事件的善后問題,但我們不可能做到更多,如果你們內部的問題不解決,那么遲早還會有其他問題發生。”漢密爾頓·菲什還是很有前瞻性的,一眼看透問題的關鍵所在。
“我們只做我們該做的——”馬丁內斯·席爾瓦不否認問題的存在,但并不愿意在這個問題上說太多,丟不起這個人啊。
哥倫比亞政府內部的確是矛盾叢生,最初的哥倫比亞本來就是由新格拉納達和委內瑞拉兩個地區組成,南美解放之父玻利瓦爾可以領導哥倫比亞趕走西班牙殖民者,但卻無法帶領哥倫比亞走上富強之路,玻利瓦爾在世時,委內瑞拉就退出哥倫比亞,玻利瓦爾逝世后,基多地區也聲明退出哥倫比亞,成立厄瓜多爾共和國,現在的哥倫比亞,由代表地主階層的保守黨和代表商人階層的自由黨輪流執政,這兩黨之間互相爭權奪利,政局長期不穩,甚至導致內戰頻發,目前的這種局面,就算是玻利瓦爾再世,恐怕也是無計可施。
玻利瓦爾都做不到的事,馬丁內斯·席爾瓦更做不到,所以馬丁內斯·席爾瓦只能務實,做自己能做的,這在哥倫比亞,已經算是良心官員,比那些一心只知道爭權奪利的官員好得多。
的確,馬丁內斯·席爾瓦不是完人,但在這個世界上,誰都不是完人,馬丁內斯·席爾瓦固然有他洗不掉的個人污點,但同樣也有其閃光點,否則也不會來聯合工作小組擔任組長,要知道就連漢密爾頓·菲什也只是副組長而已。
“這是個務實的選擇,那么我們就談談工作吧,以前在波哥大,我們沒有機會傾聽當事人的想法,現在我們來到了巴拿馬,那么我們就應該征求更多意見——羅伯特,來給我們說說,你們準備怎么辦?”漢密爾頓·菲什輕而易舉的掌控了談話節奏,讓羅伯特·克洛寧介紹下巴拿馬鐵路公司的意見。
早有準備的羅伯特·克洛寧聞聲趕來,先送上成熟而又穩重的微笑,然后坐下從公文包內取出兩份文件,分別遞給漢密爾頓·菲什和馬丁內斯·席爾瓦。
看羅伯特·克洛寧拿出來文件,漢密爾頓·菲什的秘書馬上招呼門口的保鏢多拿幾個蠟燭過來,否則已經老眼昏花的漢密爾頓·菲什還真看不清楚文件上到底寫的是什么。
“真該死,這里的情況太糟糕了,我想念華盛頓的日光燈,那是駿馬集團對全世界而言最重要的發明,我們應該給駿馬集團頒發一個一噸重的獎章——”漢密爾頓·菲什掏出胸前的花鏡卡在眼鏡上,嘴里還在不停地念叨。
馬丁內斯·席爾瓦則是有些失神,想起在華盛頓時和李牧打過的幾次交道,馬丁內斯·席爾瓦不得不承認,也只有現在的美國,能孕育出駿馬集團這樣的怪胎,如果哥倫比亞也有類似駿馬集團這樣的企業就好了——雖然明知道不可能,但馬丁內斯·席爾瓦還是忍不住這么想。
“在諸位先生到來之前,我們已經和所有遇難者家屬達成協議,一次性支付給所有遇難者家屬一千美元作為補償,并且我們會為每個遇難家庭提供一個工作機會,至于那些受傷的員工,他們也得到相應的補償,等傷勢痊愈之后,他們還可以回到鐵路公司工作——目前這些補償都已經支付到位,新員工入崗培訓也正在進行,我們會盡快恢復巴拿馬鐵路的運營,并且保證會比之前的巴拿馬鐵路更加有效率,盈利更高,為整個巴拿馬地峽做出更多貢獻。”羅伯特·克洛寧早有準備,拿出的解決方案也讓馬丁內斯·席爾瓦無話可說,雖然現在官方還沒有達成一致,但實際善后工作已經完成,這是標準的美國方式。
在南美,最近這些年,美國給大多數南美國家留下的印象就像是歐洲傳統貴族,他們看似彬彬有禮,做事周到,但就會給人留下目中無人的印象,這種目中無人是發自內心的,表面上看是微笑,實際上微笑的面具下隱藏的確實發自內心的鄙視。
這樣的美國人是不招人待見的,很多人把美國人稱為是“虛偽的美國人”,就是由來與此。
“看來我們實際上的工作障礙已經不存在了,我就說嘛,運河公司是一家負責任的企業,巴拿馬鐵路公司也是一家負責任的企業,如果我們能早點了解到這一切,那或許我們的任務早就完成了。”漢密爾頓·菲什對羅伯特·克洛寧的工作表示滿意,同時話里的意思也是夾槍帶棒,含沙射影嘲諷如果不是哥倫比亞政府小題大做,這件事也不會拖延到現在。
“很好——非常感謝巴拿馬鐵路公司能主動對遇難工人家屬進行賠償,這也是我們一直以來所要求的,不過我們還需要進一步了解情況,接下來這幾天,我們會和遇難者家屬進行接觸,了解實際情況,如果巴拿馬鐵路公司真的做到了他們承諾的,那么我想,這件事很快就能得到完美——徹底解決。”馬丁內斯·席爾瓦也是長出了一口氣,在波哥大,運河公司堅持的底線就是絕不對遇難工人家屬賠償,雖然羅伯特·克洛寧使用了“補償”這個詞,但這已經是難得的讓步,馬丁內斯·席爾瓦不想追究這些旁枝末節。
接下來氣氛就融洽的多了,馬丁內斯·席爾瓦和漢密爾頓·菲什都是外交官出身,調節氣氛本來就是行家里手,羅伯特·克洛寧既然能出任巴拿馬鐵路公司經理,人情練達也是通透,幾個人刻意示好,氣氛馬上友好的就像是經年老友一樣,考慮到晚上都還沒有吃飯,羅伯特·克洛寧忙著招呼廚房上菜,漢密爾頓·菲什安排秘書開了一瓶紅酒,馬丁內斯·席爾瓦則是邀請漢密爾頓·菲什有時間去馬丁內斯·席爾瓦家里坐一坐。
馬丁內斯·席爾瓦就是巴拿馬人。
餐廳內氣氛越來越熱烈的時候,十幾個身影卻鬼鬼祟祟來到聯合工作小組哥倫比亞方工作人員下榻的旅館旁。
這些人全都身材高大,體型魁梧,他們都是哥倫比亞常見的流浪搶扮,頭上的牛仔帽檐壓得很低,幾乎遮住半張臉,以往套在脖子上的三角巾這會兒都已經戴在臉上,更讓人無法分辨出面部特征。
“待會盡可能用刀解決問題,除非必要,絕對不準開槍,收尾組照顧好你們的調料,待會一把火全部燒光,記住,絕不放過任何人,把他們全部干掉——”為首一人有著濃重的墨西哥口音,嗓音非常沙啞,聽上去好像是之前聲帶受過傷,就像是金屬和皮革劇烈摩擦后發出的聲音。
“沒問題——”
“呼啊——”
“收到——”
回復的聲音千奇百怪,俚語、軍中術語、以及江湖黑話都有,充分說明這些人的身份千奇百怪。
因為下午的不愉快,這些哥倫比亞政府官員們的心情也不怎么好,有的人已經早早休息,有的人還在餐廳內喝酒,更有人準備出去找點樂子,只限于馬丁內斯·席爾瓦的嚴厲禁止,這些人才沒有太過分。
伊格納茨·羅素就和兩名相熟的官員正在喝酒,而且看上去他們已經喝了很長時間,身邊的地板的亂七八糟的扔了好幾個酒瓶子,還有半塊沒吃完的牛排,桌上更是杯盤狼藉,伊格納茨·羅素漲紅著臉,醉眼惺忪的端著一杯酒正在大聲嚷嚷:“馬丁內斯·席爾瓦那個家伙要倒霉了,他自以為他的華盛頓做的那些事沒人知道,實際上所有人都知道,他一定和美國人進行了某種交易,否則巴拿馬運河根本不會交給美國人挖掘,之前是沒人追究,現在不一樣了,我一定要揭發馬丁內斯·席爾瓦,讓他得到應有的審判——”
伊格納茨·羅素的兩名酒友還保持著些許理智,雖然明知道伊格納茨·羅素這樣說不妥,但卻沒有阻止,看樣子對馬丁內斯·席爾瓦也有怨言。
就在此時,門外突然有密集的腳步聲傳來,伊格納茨·羅素剛剛回過頭來,就看到一抹雪亮的刀光直沖自己的咽喉削過來。
寂靜的夜里,火光沖天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