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一方看完整部電影后,可能就記住了兩個畫面。
海灘。
暴雨后的海灘。
泥濘的沙石和貝殼延伸到海浪白線的邊沿,天邊的云翳如同被颶風吹散的云煙,清清淡淡的點綴在碧藍之前。
海水的顏色青碧得不正常,顯然是后期處理后的高飽和度色澤,在沒有陽光時刻,依舊蒙蒙發亮。
直到擋住夕陽日照的那一抹云翳飄開。
謝妍婷微微的瞇起細眸,光潔細膩的皮膚被照映出昏黃的色彩,她微微一愣,鼻梁上駕著的厚重眼鏡被拿開。
剎那間整個畫面便鮮活起來。
鏡頭切作鳥瞰,從上而下,隨著女主角魅力的釋放,整片無人的海灘便陷入了油畫般的暖色調里。
少年瞠目結舌,滿眼皆是愛慕和憧憬,叛逆的顏色被掃蕩一空。
女老師微笑著偏頭,在夕陽余暉里曬著滿頭淋濕的青絲,水珠順著天鵝版修長的脖頸滑落,充滿了青春的鮮活。
另一個畫面,便是在結尾前。
整座校園都在沉默。
校園外就像在拍老港片,一伙人抄著家伙在等那個綽號紅薯的小個子,沒人會去幫這個賊,只有陸若水沖了出去,顫抖著擋在他身前。
程東這個叛逆少年和布丁妹子,原本帶頭欺負陸若水的壞學生頭子,一左一右站在了她身邊。
然后越來越多的學生走出來。
老師。
教導主任。
校長。
整座校園開始騷動。
整整五分鐘,一臺詞也沒有,只是一群人曾經討厭她的人沉默的走出來,沉默的站在那個脆弱的肩膀后面。
播放結束,大家鼓掌,大部分是禮節性的,事實上他們覺得近幾年項華清的電影都沒有帶來太多的驚喜,這部電影又很矛盾,因為最后女主角居然死了。
死于白血病。
回想起來,前面只有兩處鋪墊,于是最后她留的那封遺筆就顯得有些突兀,但至少還可以催一把眼淚。
尤其是飾演程東的少年演員,在看到那行字,“我早就不好看了,我的頭發已經掉光啦。”五官驟然擰在了一起,撕心裂肺的痛楚感迸發而出,聯想到海灘邊那一幕,觀眾可以做到一些感同身受……他演的比謝妍婷要好不少。
曹一方告訴陳玄祎:“我看出來了,項華清是想塑造一個許三多式的‘蠢人’,然后這個蠢人堅持的東西,感染了身邊所有正常人。”
陳玄祎:“許三多是誰?”
曹一方:“……”
整部電影說得內容并不復雜,陸若水的阿甘精神,串聯起班級里眾多問題學生的家庭處境,每一個人都有苦衷,但每一個人都屈服于既有命運。
出生即命運。
程東跟她在海邊有一段對話。
他說:“我們每一個人都被命運擺布。”
她說:“努力就可以改變。”
程東嗤笑了她一通,“那你五音不全的絕癥能改嗎?”
劇本里原先應該沒有這一條線。
因為他給老師寫的歌是曹一方給她的‘大魚’。
等到他們初三畢業,程東才收到一盒錄音帶和遺筆信。
打開后,宛若天籟般的歌聲響起。
配合著歌聲的結尾,“凝望你,沉睡的輪廓……”
他看到遺書最后一行,“我們的生活有無限可能,只要太陽和星辰還照常升起,一切都還來得及……”
最后的最后,程東如愿以償的成了歌手,甚至認識了陸若水電影中的偶像周煜杰。
周煜杰就作為彩蛋出場了幾分鐘。
最討厭老師的布丁做了老師,小偷學生成了生意人,買下了他當年經常光顧的店鋪。
陸若水來過,影響了一些人,然后離開,就像沒有存在過,但這些孩子每個人的身上都留下了她的痕跡。
全片清淡得恍如一陣風,淡雅的散發出陣陣櫻香的光霧彌漫著每一幀畫面。
只是讓人有點難受。
項華清排場大,采訪結束后還有晚宴,曹一方等人一同去了酒店,各自找熟人聊天,他去跟余菁打了聲招呼,然后就回來陪吳玉等人扯淡。
吳玉評價還不錯,“項導其實喜歡拍一些……追求很終極的角色,譬如絕對的忠義,絕對的執著,絕對的善良,這部電影算是完成度很高。”
曹一方壓低聲音,實話實說道:“要我說啊,我們國內大導就不能好好拍類型片,勵志就好好勵志嘛,看人家美式勵志片多成熟,歷經磨難最后求得正果才是這種類型片該有的路線,一言不合就死人是怎么回事?”
吳玉無奈道:“別跟壕萊塢比,國情不同。”
“但是這就很尷尬。”曹一方反問:“你說這到底算是商業片還是藝術片?”
“藝術片吧。”他語氣也很不確定。
“那找周煜杰客串發彩蛋就不對味了呀。”曹一方犀利道:“你見過藝術片這么抖機靈討好觀眾的嗎?”
陳玄祎突然走來:“你這女徒弟好像人緣比你好。”
曹一方打眼望去,只見沐小魚花蝴蝶一樣穿梭在晚宴人群中,跟不少看起來挺有地位的圈內人聊得火熱。
他自知在圈內人緣不咋的,酸酸道:“小魚變了。”
吳玉看他:“你也變了。”
“不,我還是我。”曹一方傲然:“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顏色不一樣沒用,夠絢爛才是好煙火。”陳玄祎又指著一處:“那位才是好煙火。”
只見周煜杰在不遠處正跟幾位投資方應酬,這時謝妍婷被項華清引了過來,她拿了一杯酒跟周煜杰碰了一下,隨后項華清離開,他們倆好像也聊得很投機。
曹一方有點不爽。
“吳導。”他酸氣十足:“你說大小姐是不是不夠意思?我們來給她捧場,她倒好,到現在還沒過來找我們。”
吳玉附和著笑道:“是啊,不夠意思。”
曹一方眼睛一直盯著那邊,順手抄了一杯酒,“我去教育教育她。”
周煜杰看著眼前巧笑嫣然的謝妍婷,整個人被迷得七葷八素。
“既然項導演說了,那我自當奉陪。”
他們在討論接下來的一個宣傳活動,謝妍婷會參與一個歌唱類的綜藝節目,作為新專輯的主打歌‘大魚’的首唱平臺,一方面為專輯做宣傳,另一方面為電影做宣傳。
而周煜杰則為其彈鋼琴伴奏,謝妍婷在影壇的地位還沒打起來,樂壇就更是純粹的新人,以他的身份和格調,這就相當于國際影帝為三線藝人做配角搭戲。
但他從沒見過謝妍婷這么清麗脫俗的女藝人,凡心一動,大腦排空。
謝妍婷此刻正著急要走,她估計再不去找曹一方他們,自己這個孩子氣的男朋友可能會不開心。
于是最后客套兩句:“真抱歉,其實我原本不想麻煩周老師您的,項導也沒跟我說……”
“哎!”周煜杰迷人微笑,擺了擺手,“不用這么客氣,這也是我的榮幸。還有啊,叫我阿杰就好,周老師太生疏,我朋友們都叫我阿杰。”
謝妍婷尷尬的笑了笑,她實在不習慣這么稱呼陌生人:“還是叫周老師比較好,您可是……”
“都是虛名,當我是朋友就別客氣。”周煜杰湊近了一步,伸手似乎想拍拍她的肩膀。
他本身是個紳士,通常不會隨便觸碰女士,但今天顯然是色令智昏。
當然,他表現得并不癡漢,因為帥,所以自然。
只是手伸到一半,忽然被另外一只大手握住。
用力握住!
“周煜杰!”
一聲斷喝,他嚇得差點沒把杯子給摔了。
定睛一看,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頭男子,俊朗的五官帶著莫名的猙獰。
“你……你是……”他認出:“曹一方?”
“是我!”
曹一方把左手的酒杯特別自然而然的遞給謝妍婷,“來,幫我拿一下,謝謝。”
謝妍婷一臉懵逼,本能的接過。
然后曹一方騰出兩只手,用力的死死握住周煜杰嬌弱的手掌:“偶像!沒想到偶像居然認識我!”
周煜杰一下子腦細胞有點不夠用,目瞪口呆的看著曹一方用這么不紳士的態度對他心中的女神,剛有點上火,忽然又感到手掌一陣被巨力積壓的痛苦。
表情一下子也有點扭曲。
“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