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城,雙擁碼頭外。
晴空萬里,海天一色。
一艘造型充滿張力的仿軍艦大型游艇,正在海面上緩速前行。
不同于其他只能載十人左右的小游艇,曹一方他們包下的已經算是可選擇范圍內最大的豪華游艇,2020年才下海的六十米超級游艇,總共能容納三百多人個人,算上一名船長和八位水手。
從遠處看來,這艘灰藍色游艇像極了軍艦,遠處港口撒在海面上的白色帆船和白色小游艇猶如它拉出的一串串魚卵。
囂張跋扈,氣焰彪炳。
過去這兒能租到最大的游艇,不過只能載九十六人,包個一天十來萬,而這艘亞特蘭蒂斯號游艇,曹一方大手一揮就是一百多萬。
本來曹一方提出要辦慶功宴,打算租一套別墅搞轟趴,畢竟這年頭如果在朋友圈里看到游艇聚會之類的照片,十有八九是全款喜提波音737的微商大佬們。
不過呂驚蟄就好這口,尤其是當他知道曹一方打算犒勞大家的紅包額度后,他表示必須出海浪,不然配不上曹一方的土豪氣焰。
然后曹一方就同意了。
他自己也想浪。
走出船艙,來到第三層的巡視甲板上。
這一層的甲板最小,只有呂驚蟄、苗迎松和兩名劇組女化妝師在這里曬日光浴。
他一出現,幾個人都過頭看過來。
呂驚蟄壞笑著率先鼓掌。
曹一方走過去,順手在他胸口錘了一拳,然后趴在欄桿上,往下看去。
下面兩層甲板上站著十幾個穿著清涼的男男女女,都是熟面孔,他們紛紛抬頭望過來。
一個個也開始笑著鼓掌。
曹一方站在這個他兩輩子見過的最大的游艇頂層,沐浴著陽光和海風,看著下面許多年輕的面孔。
他一時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越來越多的人聽到動靜,都從艙內走出,來到室外的甲板上。
這些剛出來的人,有的他認識,有的不認識。
從劇組的副導演、攝像師,化妝師、道具師、場務、場工,到這部劇的視效總監胡悅龍,還有她的員工……
合作演員大都比較忙,但也有幾人赴約前來,薛夢蛟要接拍新戲,沒能抽空,但他親自捧紅的沈遇安和邱山淇自然到了。
還有,曹一方自己工作室新招募的員工。
幾個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的青年男女,之前幾乎沒有接觸過,他們抱著既興奮好奇又敬畏的目光,抬頭打量這位熟悉又陌生的老板。
盡管更多人忙于生計,手頭有工作走不開,但就算眼下上了游艇的這些人,人數也足夠多,換了其他任何一艘正常游艇,甲板上都不可能站的下這么多人。
他們都很關心這部劇的成績,所以他們都知道曹一方這次的巨大成功。
也是他們的成功。
從他走出來開始,掌聲亂糟糟的響起。
一直都沒有停歇,越來越密集,越來越響。
有人發出怪叫。
曹一方還沒吭聲,眼看著氣氛就已經被這群難得出海的工作狂炒得火燙。
他知道所有人都在等他說話。
于是他伸手撥開額前被風吹得濕黏的頭發,大聲說道:“大家吃好喝好!”說完轉身就走。
“哈哈哈哈!”眾人大笑。
他們以為曹一方在耍寶,其實曹一方是真的不知道說什么了。
他從來都有個本能的習慣,無論平時再忙再累再低落,只要出現在人前,一定會迅速調整,拿出最吊的狀態面對他人。
這是一個明星該有的職業修養。
但是這幫孩子的掌聲突然讓他情緒有點失控,他曹一方可不允許自己在一群孩子面前感動的淚眼婆娑,這又不是在拍戲。
剛剛一個瞬間,他想起了太多東西。
一路走來,他被壓力逼著前行。
他不是一開始就清楚自己應該做什么,最初去爭奪仙劍主角只是為了紅,彌補前世的遺憾,然后想做一個好演員,剛進柳盟工作室的時候,還記得自己提出的要求……不要人設,不炒緋聞,少接綜藝。
后來趟進了這一鍋渾水,他才發現當紅明星和小透明面對的兩個不同的世界,獨善其身的先提條件,得是天下無敵。
遇到阻礙,就得破局。
一路尋覓,披荊斬棘,連IP改編的充分可行性都是在他辯論后才確信的一條新路……他懷疑自己可能是最弱的重生者,沒有先知先覺,只有掙扎還擊,遇山開路,見水搭橋,狼狽的很。
他想證明自己是對的,他想贏。
他不想被搓圓捏扁,更不想和光同塵,做個平庸之輩。
現在,這些年輕人看自己的眼神,這些掌聲,讓他清楚的聽到了勝利的聲音。
又贏了一程。
太爽了……這感覺簡直是毒pin……
如果可以,曹一方甚至想錄下來,循環播放,每天晚上都聽他娘的兩小時助眠。
多好的白噪音!
呂驚蟄突然拽住了他胳膊。
曹一方從情緒里出離,扭頭看他:“干哈?”
“你干哈?!真想撤了?”呂驚蟄跟其他人一起笑著,但畢竟離得近,可以看到曹一方復雜的神情,“大家等了你多久,好歹多說兩句!”
曹一方認真道:“我怯場。”
呂驚蟄笑出了破音:“別逗了!”
曹一方又回頭看了眼:“這說話費力,回頭再說吧。”
呂驚蟄二話不說塞給他一個話筒。
曹一方瞪大眼睛。
“別看我,不是我租的。”呂驚蟄解釋道:“這游艇本來最大的功能就是租給有錢人辦婚禮,上頭自帶設備……快去吧!”
曹一方只好又走回欄桿前,下面的人們都還梗著脖子呢。
他拍拍話筒:“喂喂喂,聽得見嗎?”
室外的音響質量不怎么樣,不過他的聲音還是被放大了數倍,而且回饋聲激烈,這群人扯著脖子喊:“聽得見——!”
“哦。”曹一方笑了笑:“大夏天的太陽有點曬,我少說幾句哈。”
眾人笑了聲,胡悅龍抬起頭,墨鏡生輝,她喊道:“沒事,你嘮叨吧,我們抹了防曬油,就是來美黑的!”
“哈哈哈哈哈哈——!”
“那么……”曹一方嘴角還掛著笑,聲音卻很冷靜沉穩:“先感謝一下胡悅龍同志,我們的龍王。”
一頭短發颯沓的胡悅龍,端著酒杯,饒有興致的看著他。
曹一方一開口,其他人霎時間安靜了下來。
只剩海風。
“其實我跟圈內很多老東西一樣,本來不是太在意影視特效。”
曹一方認真道:“我會鉆研劇本,打磨演技,我覺得這是正道,特效就像餐后甜點,有,很好,沒有,也無妨,從來沒有過多的關心過。”
“在拍攝仙罪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哇,這樣的故事,沒有特效太尷尬了,我為了自己的牌坊考慮,我開始想辦法,然后找到了她。”
“我現在還記得你給我們展示PPT的樣子。”
“熱情又火辣……”
曹一方等他們笑完,繼續道:“你給我打開了一扇大門,你讓我看到了究竟什么叫造夢……夢是天馬行空漫無邊際的幻想,沒有特效的支持,我們連做夢,都沒有自由。”
他接下來,點了一個又一個名。
“在片場的時候,我在化妝間睡著了,那會兒已經凌晨倆點多,出來我看到小劉……劉祁還在啃著面包換場景,刷油漆,我再累還能打個盹,你們沒有。”
“這部劇的怪物很多,特效精細度不夠,特效化妝來補,Krystal,吳姐……每天工作十五個小時以上,而且往往是一屁股坐下來,幾個小時都不挪,不停的忙活,而且需要一直保持高度的注意力,保持效率,這種工作強度幾乎是酷刑。”
“吳姐當時用開玩笑的語氣說,她以前每個月那么幾天,哦不對,每個月那么幾天的第一天,她肚子會疼到渾身冒冷汗,整個人坐臥不安,必須縮成一只蝦米,才能緩解疼痛,別說工作了,說話都打顫……”
“結果來了我們劇組,她忙得壓根沒意識到這事,幾個月都是這樣,一天也沒請過假,還說得感謝我,治好了她多年的頑疾。”
“于石州,中央美院最年輕的教授,我們這劇的藝術總監,剛見他第一面的時候,他帥得我都懷疑他頭銜是不是買的……沒見過這種花樣美男外型的教授。”
“幾個月后,容顏凋殘,面黃肌肉,潮男范兒毀于一旦,頭都有點禿……”
人群里傳來一聲不忿的駁斥:“我只是沒空燙頭!我就是發際線高點兒!”
說到后面,每個人都很激動。
明明是鬧著玩的一部劇,談不上藝術,談不上情懷,但他們都在拿命拼。
曹一方一說,他們每個人就回想起來,那段時間有多勞累,因為沒有經驗啊,什么都是新的,全靠摸索,一頭霧水。
曹一方也逐漸激動起來,“我們籌拍的時候,白荼建議我請一兩個老前輩過來監制,算是坐鎮,因為我們這個團隊太年輕了,導演也不靠譜,都沒經驗,幾千萬一集啊!搞不好全打水漂了!”
“但我前思后想還是沒同意。”
“我說,那會因為理念不合,反倒有更多摩擦沖突,劃不來!”
“造夢的行業,創新永遠比守舊重要!”
“過去十年,真正優秀的作品到底是年輕人搞的多,還是老東西搞的多?”
白荼聽他說話措辭越來越激烈,而且極端,很擔心被人錄下來放出去。
清了清嗓子,想示意曹一方冷靜點。
但是他沒聽見。
曹一方只覺得經年累月的壓力揉成了一團火在胸膛燃燒,他拿著話筒吼道:“我們在拼命做事的時候,他們是怎么說風涼話的?”
“中國觀眾素質不夠,影視劇收費不可能成功!”
“曹一方糊了,拍不了上星劇,只能拍網劇!”
“網絡文學是污染影視業的糟粕!”
“國產特效就是一坨屎,我們缺乏美國人的高端審美!”
“我不否認我們還有差距……”
曹一方齜著牙笑道:“但是拍個能讓觀眾看得過去的電影電視劇要個屁的高端審美?!”
胡悅龍和其他幾個特效團隊的人憤恨應聲:“對!”
“放他們的狗屁!”
曹一方恥笑道:“這就是他們拍爛片的理由!這就是他們裹足不前的理由!這就是他們黨同伐異的理由!我去他媽的!”
眾人高聲喊:“牛逼——!”
“美國的Netflix公司,全球流媒體巨頭,全球十大視頻網站里唯一收費的站點!現在高價購買無限樂園的海外播放權,以后我們拍成的這部劇,會在全球一百九十多個國家和地區播出!牛逼不牛逼!”
“牛逼——!”
他攤手,撅起嘴,一副欠揍的神情:“而這只是我們工作室第一部作品。”
曹一方的狀態顯然十分亢奮,他忽然整個人又趴在欄桿上,手掌蓋在眉頭遮陽,往下面尋找:“我工作室的員工在哪兒?”
幾個年輕人互相看了看,有的猶豫的招了招手,有的往前走了兩步。
曹一方指著他們:“招聘工作都是白荼負責,我現在不認識你們,不過我要先恭喜你們。”
與墨和賈潮也在人群里抬頭仰望著。
聽著曹一方自信亢奮到病態的話。
“恭喜你們找對了工作,因為你們的老板超吊。”
一陣混亂的笑聲和附和聲。
這幾個萌新顯然不太適應,但是在這樣仿若集體嗑藥的環境下,他們也非常興奮。
這個神經病可是曹一方啊!
那就不能是神經病吧?!
“今天我們還是一艘小游艇,嗯……豪華小游艇,但是我保證。”曹一方握拳重重的錘著胸口:“我保證,以后我們會是一艘航空母艦,娛樂圈的整片海岸線都要在我們的射程里,我們不但要捍衛自己的領海,我們還要吃下他們的!他們還在躺著掙錢!我們要站起來,沖到他們面前,把手揣到他們的兜里!把他們的錢搶過來!我們要撕爛他們的規矩,圈子,小確幸!填平他們的護城河!我們要負責教育他們!什么叫做物競天擇,適者生存!這個娛樂圈是個羊圈!”
“狼就該吃羊。”
砰砰砰!
香檳的木塞被泵涌而出的酒液推到空中。
場間眾人都是平素壓力大到爆血管的勞模,他們一有機會就能嗨得沒有人形。
只有曹一方工作室的幾個新人略有拘束。
但曹一方臨走前,對他們說了句話:“按理來說,年終獎應該年底發,不過,考慮到……算了,想不出理由,就是開心,先給你們每人發二十萬吧,放松點,好好玩。”
說罷,轉身走進了艙門。
六個年輕男女立時三刻就僵在當場。
其中一個應聘前臺的軟妹子,當時就雙膝一軟,跌坐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