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蘇彥回應的寥寥幾字中,慕云鐸無法確定其心思和反應,此時此刻反倒是他原本平靜的雙眸,忽然有了起伏。
“蘇彥哥,我可以以我慕氏的江山國祚和西穹子民的福祉作擔保,不論慕修的結局是什么,他都不會再與我姐姐有關。”
事實上,那一日慕修提出要主動告知蘇彥一切時,慕云鐸是反對的,他相信蘇彥對姐姐的情感始終如一,可一旦他知道自己只是慕修死后的“替補”,他能夠心甘情愿的接受嗎?這關乎一個男子的真心、一個男人的尊嚴,何況蘇彥是將軍、是小國公。
可慕修卻極其篤定,堅信得知真相并不會讓蘇彥抵觸和放棄,相反,他會彌補這個盟約一切的漏洞,萬無一失。
慕云鐸雖然最終向慕修妥協了,心中到底是存了疑影的,畢竟,世間萬物,人心是最難測算的東西,而慕云鐸和慕修也的的確確是算計了蘇彥,強拉他入局。但凡他有一點點抵觸和不信任,那么一切的計劃都會停滯或是破裂,甚至慕云鐸想到了極其陰暗的一面:蘇彥若因愛生恨,便會去告訴慕云漪慕修身上發生的所有事情,讓所有人都悲痛欲絕。
所以在引蘇彥來之前,慕云鐸亦做好了旁的準備,他決不允許姐姐受到傷害。
他看著蘇彥,心中暗暗道:蘇彥,你千萬不要逼我動手。
“云鐸,我會成為你最可信的盟友,我會與你共同守護著這個秘密,讓你姐姐今后再無煩惱。”
“蘇彥哥……”慕云鐸的目光還是松動,心里也放松下來。看樣子論及了對蘇彥的了解,唯有慕修拿捏的最為精準,而自己終究是小人之心了。
“慕修時何時‘死’去的?”
“前日午夜。”
“那么何時可以開始解蠱救人?”
“還少了擊中毒草,我已派人去取,最晚明日午后便可到手。”
“那慕修這樣子撐得住嗎?”
“他體內有雙生蠱吊著,這活死人的狀態能撐上七日,待所有東西都齊全了,便可開始了。”慕云鐸開始本能性地揣測,蘇彥問這番話的用意,還有三日蘇彥便要與姐姐成婚,他是否希望在自己大婚禮成之后,無庸和孟漓再動手救人?
卻沒想到接下來蘇彥說的卻是:“還有什么藥草找不到的,鎮國公府的庫房里或許會有,不若你現在就寫給我,我即刻回去找,再連夜回來,這樣可早些開始救人。”
慕云鐸愣住了,一時間竟不知說什么。
“怎么了云鐸,是很難得的藥草嗎?”
“不。”慕云鐸連忙擺手解釋:“都不是些什么價值連城的東西,只是解蠱還需幾株現摘的毒草毒蛇和器物,那些玩意兒你們國公府可沒有,孟漓的浮世齋有現成的,我已派人百里加急去取了。”
蘇彥聞言,松了口氣:“那便好,我們回竹屋去吧,我想去看看慕修。”
慕云鐸看著蘇彥的背影,一瞬間陷入到深深地羞愧中難以自拔。自從自己決心奪回江山、登上帝位之后,他可以感覺到自己變了,遇到任何事情、聽到任何話都會本能性地先去揣測對方的動機,甚至很多時候,他的多疑已經到了陰暗和偏執的地步,他一度自我懷疑,反反復復地問自己,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面對存有異心和歹意之人,這樣的敏感警惕當然是好的,然而面對一個赤城真心之人,這份多疑便會化作一把利器,既傷了別人,也把自己鎖進了一個冰牢。
然而這根本是一個無解的難題,因為自己站在權力之巔。看得見的敵人,明目張膽地想要拉他下山;而看不見的人則躲在不見光的溝壑角落,伺機將他推下深淵。
如此出神著,慕云鐸腳底忽然打了滑,一顆小石子順著崖邊掉下去,原本并不算高的萬空山,在夜晚看來亦是十分的陡峭,而那個石子也就悄無聲息地消失在漆黑的“深淵”之中。
慕云鐸抬頭看著天空,發覺方才一直被濃云遮住的月亮逐漸露出,他暗暗握緊雙手,似是做下什么決心。
就算我變得冷漠、算計、狹隘、多疑,甚至變成了我曾經厭惡的模樣,也不會再動搖,因為我有要守護的人,我不會讓姐姐跌入深淵。
“云鐸,你站在那干什么呢?”已經走了很遠的蘇彥回過頭來發現慕云鐸還在原地發愣。
“哦,我來了!”
當晚,蘇彥連夜回到了國公府,左宸的鋪墊工作做的極好,所以第二日并無人問他前日的蹤跡,都當他奉旨出城去軍中辦事,深夜才歸。
面對其他人,蘇彥都十分坦然,直到走過前院時看到剛來府中的慕云漪,許是有些突然,蘇彥忽然有些心虛,于是不知所措之下的第一反應是裝作沒看到,轉身想溜。
“蘇彥!”
盡管鎮國公府的后花園里花繁樹茂,還有小湖假山落在其中,奈何慕云漪的眼神實在太好,輕易便看到了涼亭后的蘇彥。
于是蘇彥只好停步轉過身,若無其事地道:“呃,云漪,你來了。”說著向慕云漪靠近,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
“嗯,小婥昨兒派人送信來,說有事找我拿主意,左右我閑來無事,早早兒便來了。”說著,慕云漪看著蘇彥額角細密的汗水好奇道:“你這急忙忙的去哪里,瞧你滿頭大汗的。”
“沒,是有些熱。”蘇彥胡亂擦了擦自己額間。
“這都入了深秋了,怎還會熱?”
不知是自己“做賊心虛”還是慕云漪真的看出些什么端倪,蘇彥總覺得她今日過于刨根問底兒了,于是越發慌亂,只想趕緊避開。
“原是今兒晨起多練了半個時辰腿功,所以發了汗,呃,云漪,今早我要入宮向皇上稟告軍中之事,便不陪你進去了。”
慕云漪擺了擺手道:“嗯,正事要緊,你快進宮吧。”
剛一進蘇婥的院子,一眾婢女們見慕云漪前來如見救星,趕著圍上來,生怕慕云漪跑了似的。
“公主,您可來了!”檀兒最先開了口,旁的婢女們也一副苦不堪言的樣子,紛紛點頭如搗蒜。
“這是怎么了?”